劉大公萬萬沒有想到，第二天放學(xué)的時候，舊景重現(xiàn)。想回家，但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劉大公瞞著別人，來到了一個心理醫(yī)生的面前。醫(yī)生歪起脖子，瞪大眼睛，似乎劉大公的病狀很奇怪。

“有家庭暴力嗎?”

“沒有”，劉大公搖搖頭。

“以前有沒有不想回家的想法或者離家出走的想法?”

“從來沒有?！?“最近有什么壓力嗎?比如學(xué)習(xí)，同學(xué)關(guān)系，和老師的關(guān)系?”

劉大公想了一下，把校長讓他請歌星方笑到學(xué)校來參加文藝節(jié)和自己如何為難的事情和盤托出，同時也坦白了方笑根本不是自己表哥的事情。

醫(yī)生點點頭：“為什么不和校長說方笑病了，或者方笑沒有時間?劉大公不說話。

醫(yī)生說：“這不是說謊，這是處理為難事情的辦法?！?/p>

劉大公眼里露出疑惑的目光。 “如果是說謊，你在默認方笑是你表哥的時候你就是說謊了，你在校長讓你請你的表哥來學(xué)校而你沒有否認的時候，你已經(jīng)在說謊了……”

劉大公覺得醫(yī)生說得也有道理。

醫(yī)生接著說：“這件事情重重地壓在你的心上，你別無選擇，只有兩條路。你如果不愿意說方笑有病或者沒有時間，你就老老實實告訴校長你根本沒有能力請到方笑。你的病因就是舉棋不定。甘蔗沒有兩頭甜……”

走出診室，劉大公覺得他應(yīng)該換一個醫(yī)生。這個醫(yī)生的水平跟易小強差不多。

剛剛回到家，電話就響了，易小強在電話那一頭說：“你知道了嗎?”口氣充滿歡欣。

“知道什么?”

“方笑撞車住院了!”

“真的嗎?”劉大公不由一驚。

“千真萬確，報紙上登的。”

很奇怪，一陣輕松涌上全身。劉大公知道這種情緒是不道德的。

醫(yī)生指出的兩條路之外居然又出現(xiàn)了一條誰也沒有見過的路。沒有人見過，連想都沒有想過……

一個小小的難題又出現(xiàn)在劉大公的面前，要不要去和校長說一下這個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的情況。說一下吧，有始有終。他把這個想法和易小強說了，易小強肯定說：“當然要說!”

放下電話，劉大公想，事情解決了，還要不要看醫(yī)生呢?如果明天放學(xué)還找不著家，他就看醫(yī)生；如果沒事了，就算了。

這天夜里，劉大公睡得很香?？上脑绯科饋?，總想著今天放學(xué)的時候會怎么樣呢?不由得緊張起來。

課間操的時候，劉大公找到校長，說了方笑撞車不能到學(xué)校來的事情。校長很吃驚，接下來就關(guān)心地問：“怎么樣啊?重不重啊?”

劉大公只好含糊地說還不大清楚。

校長反過來安慰劉大公，這讓劉大公心里很不是滋味。

下午放學(xué)的時候，劉大公故意幫助別人做值日，又在操場遛了一圈，這才緊張地走出校門。

不料，當他剛剛想到要回家的時候，他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劉大公再一次坐到醫(yī)生的對面。

“你還感到有什么壓力嗎?”

“不知道……”

“你把你感到不舒服、不愉快的事情都傾訴出來就好了。”

“沒有什么不愉快的……想不起來……”

“來，你靠在沙發(fā)上。”醫(yī)生說。

劉大公走到窗前，順從地斜靠在一個寬大的單人沙發(fā)上。柔和的陽光撒在他的身上。

“閉上眼睛，我說到什么，你就順著我說的想，好嗎?”

劉大公點點頭，閉上眼睛，突然又睜開問：“是搞催眠嗎?”

“你不要管叫什么，照我說的做，照我說的想?！?/p>

劉大公安靜了。

“這天早晨，你走出家門，霧茫茫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但是那霧很輕，很柔和，它環(huán)繞在你的周圍，想和你靠攏，想和你親近。你也覺得很溫暖，于是你的身體就便得很輕盈，似乎沒有了重量……”

房間里很安靜。

“劉大公，你睡著了嗎?”

沒有回答。

“劉大公，你難過嗎?”

“難過……”劉大公臉上出現(xiàn)了難過的表情。

“為什么難過?”

“這不是游戲!”劉大公痛苦地說。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什么游戲?在哪兒?都有誰?”

“在海邊，在南戴河，有易小強……還有宋曉平，都是好同學(xué)。吃午飯之前他們都挺好的?！?/p>

“后來呢?”

“吃過午飯，我發(fā)現(xiàn)他們都變了?！?/p>

“怎么變了?”

“我們一群人走在海邊上，我和易小強說話，他好像沒有聽見，反而去和李森說話。我大聲說，易小強，我和你說話呢，你怎么不理我?易小強不但不理我，反而走到前面去了。我想，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呢?”

“后來呢?”

“后來，我就問宋曉平，易小強怎么啦?沒有想到宋曉平也好像沒有聽到我說話，她招呼另外一個女同學(xué)說：你看，那條小船上有個海螺……我很奇怪，我這是怎么了，我犯了什么錯誤?我又去問李森，李森是我們班上最老實的人，李森，你是第一次來海邊嗎?沒有想到，李森也沒有搭理我。整個人群都是有說有笑的，就是沒有人理我?！眲⒋蠊难劬镉袦I花在閃爍。

“他們是在和你開玩笑?！?/p>

“不，不是開玩笑!你要是嘗嘗那個滋味兒你就知道了?！?/p>

“一會兒就好了?！?/p>

“不，他們整整一個小時都是這個樣子。我知道他們在搞惡作劇，可我受不了。我一個人回到住宿的地方，我以為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找我?？墒菦]有。我整整等了一個小時，我躺在床上，直到我聽見門響?！?/p>

“誰來了?”

“易小強和李森笑著走進來，我聽見易小強高興的說，李森，我告訴你，你的泳褲有問題，都露出來了。李森就傻乎乎地說：在水里誰看得見?”

“他們和你說什么?”

“什么也沒有說，直到他們洗完了澡，易小強才走到我身邊說，劉大公，你可真行，那么好的天不去游泳，卻在這里睡大覺?！?/p>

有淚水從劉大公的眼角流出來。

“后來呢?”醫(yī)生問。

劉大公不再說話。

劉大公醒了過來。

“我剛才睡著了?”

“可以說是準睡著了吧?！?/p>

“我說夢話了嗎?”

“不是夢話，是實話……你好像和易小強他們一起去過南戴河?！?/p>

“你怎么知道?”

“你剛才說的?！?/p>

劉大公有些惶恐，不知道“夢里”還說了些什么。

醫(yī)生讓劉大公把南戴河的故事再敘述一遍，劉大公說：“就是玩唄?！?/p>

“他們集體惡作劇一起不理你，你詳細說說這件事?！?/p>

劉大公笑笑：“開個玩笑唄!有什么好說的?！?/p>

“你后來調(diào)查這個玩笑是誰發(fā)起的?”

“易小強?！?/p>

“你恨他嗎?”

“傷心……”

“你后來就這樣過去了嗎?”

“整個一個晚上我也不理他們，不和他們說話，可是我的心里更難受?！?/p>

“他們知道你難受嗎?”

“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p>

在醫(yī)生的要求下，劉大公又把這件事詳細地回憶了一遍。最后，醫(yī)生對他說：“回去和易小強再說一遍，讓他給你道歉?！?/p>

“有這么重要嗎?不就是個玩笑嗎?他要是不道歉呢?”

“不道歉也沒有關(guān)系，你說出來就好了。”

“他們會不會說我小心眼兒?一個玩笑、一個游戲還記這么清楚?！?/p>

醫(yī)生搖搖頭：“不過你是個敏感的人，這是個殘忍的游戲，尤其對你來說。它存在于你的潛意識里，你不認為這是個游戲!”

劉大公一臉疑惑地走出醫(yī)院大門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仡^一看，竟然是“外星人”韓老師。

“韓老師，您也來看病呀?”劉大公招呼說。

韓老師搖搖頭：“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找我?”劉大公很驚訝。

韓老師點點頭說：“那天我誤會了你，對不起，我上課的時候叫你的外號……”

劉大公心中一陣感動。

韓老師接著說：“后來，布告欄里貼了聲明，聽說你還砸了玻璃，校長還找了你，我心里挺難受的……”

“您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給你看病的醫(yī)生是我的中學(xué)同學(xué)?！?/p>

劉大公吃驚地瞪大眼睛。

韓老師點點頭?！斑@一切都是我引起的?！彼挥傻糜檬秩崦⒋蠊念^：“你是個老實、認真的學(xué)生?！?/p>

“我不想做老實的學(xué)生，也不想做認真的學(xué)生?！眲⒋蠊蝗徽f。

“為什么?”

“太累了”，劉大公喃喃地說。

韓老師搖搖頭：“不!你說得不對，老實人，認真的人走的路是比較艱難，但他是我們國家和人類的希望，是支撐一個社會的脊梁?！?/p>

劉大公心中一動。

“我就是因為認真和老實才倒霉的?！眲⒋蠊f。

“你痛苦，你倒霉并不是因為你認真，并不是因為你想當老實人。而是因為你總在認真和不認真之間猶豫，總在當老實人和不老實的人之間猶豫……”

劉大公心中又是一動。

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劉大公一直在擔(dān)心，突然腦子發(fā)生什么問題，找不到回家的路。還好，回家的路在劉大公的腦子里都明鏡似地清楚。

這么簡單的治療管用嗎?今天沒有問題，明天呢?明天放學(xué)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能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他現(xiàn)在心里是輕松的。他得趕快回家，他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