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王遺詩之謎

1986年仲春，筆者到四川省石棉縣參加雅安地區(qū)的語文教學(xué)研討會，會后與會代表們參觀了安順場。這個距石棉縣城10余公里的場鎮(zhèn)，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1863年，石達開麾下的數(shù)萬太平軍將士在這里全軍覆沒；1935年，毛澤東、朱德率領(lǐng)的“朱毛紅軍”在這里突破大渡河天險，一舉粉碎了蔣介石妄想讓紅軍做“石達開第二”的陰謀！

翼王石達開（1831—1863年）可謂是太平天國將領(lǐng)中一位英武天縱的優(yōu)秀將領(lǐng)，他的詩歌及文采也是頗為令人稱道的。因太平天國高層領(lǐng)導(dǎo)內(nèi)訌，石達開率軍出走天京，后轉(zhuǎn)戰(zhàn)廣西、湖南、云南等省，并于1863年5月進入四川境內(nèi)的紫打地（今石棉縣安順場）。由于河水陡漲等原因，太平軍被清軍部隊及民團、彝兵等團團圍困于此，苦戰(zhàn)月余而不得出圍，最后全軍覆沒。石達開被俘，于1863年6月25日在成都科甲巷被凌遲處死，時年33歲。

20世紀90年代初，在四川省檔案館舉辦的一次展覽中，我終于有機會見到了那份當年處決石達開的檔案原件，即清朝政府關(guān)于處決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斬首示眾的札文。歲月的變遷讓這份彌足珍貴的“札文”已然發(fā)黃了。睹物思人、見字如面，我們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那次血腥的屠殺面前。這份札文，清晰地記載了當時處死石達開等人的具體詳情：

“將發(fā)逆石達開、曾仕和、黃再忠、韋普成驗明正身，綁赴市曹凌遲處死。將石逆首級用石灰腌掩木籠盛裝，以備解現(xiàn)京師，傳示各省余賊。首級即梟示四門，以昭炯戒。其石逆幼子石定忠著牢固監(jiān)……”（標點為筆者所加）

石達開英勇就義，臨死前侃侃而談，毫無怯懦，“梟杰之氣溢于眉間”。石棉的百姓懷念他，至今當?shù)厝巳詡髡f當年在成都赴死者不是石達開，而是他的替身馬某。那么石達開到哪里去了呢？老百姓說他上當?shù)氐拇蠛樯叫薜廊チ?，最后無疾而終。石棉縣的大洪山上曾有一座由百姓自發(fā)修建的祖師廟，據(jù)當?shù)匕傩障鄠?，廟中那位耳闊口方的“祖師”頗有當年石達開的風(fēng)范。

石達開的故事還沒有完。

1953年，作家鄂華隨中科院近現(xiàn)代史研究所的研究人員，前往石棉安順場調(diào)查有關(guān)紅軍長征的史料。一次外出調(diào)查時，鄂華和同行的小趙返回途中夜間迷路，于是夜宿在一個小廟（不知是否為祖師廟）。當他們搬動廟里的一塊石槽作枕頭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柄鐵傘，傘柄中的一卷棉紙，竟書有八句外界傳為石達開所作的一首七律詩：

揚鞭慷慨蒞中原，

不為仇讎不為恩。

只為蒼天方憒憒，

欲憑赤手拯元元。

十年攬轡悲羸馬，

萬眾梯山似病猿。

我志未酬人猶苦，

東南到處有啼痕。

藉此，鄂華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翼王傘》。鄂華在小說的序言部份稱，這卷棉紙他曾保存在近現(xiàn)代史研究所的檔案室里，可惜被“紅衛(wèi)兵”在“文革”中焚毀。（見鄂華《翼王傘》序言，時代文藝出版社1985年版）

這里留下了兩個至今未解的問題：一，鄂華是否真的在石棉縣收集到了石達開的詩稿？二，這首詩歷來存有爭議，在長篇小說《曾國藩》里，這首詩成了石達開與曾國藩在長沙激戰(zhàn)時的即興之作。已故的文史專家鄭逸梅認為：這是民國初期一個文人的偽托之作。是真？是假？至今無解！

翼王窖藏之謎

長期以來，人們就流傳著大渡河畔有翼王窖藏的故事。

較早披露這一事件真相的是王云舍先生，王曾任國民黨四川省政府主席劉湘的幕僚，1936年夏曾親自參加過劉湘組織的挖掘翼王窖藏的工作。1980年5月，年近90的王云舍先生撰寫了《太平天國革命歷史補充資料》一文，向外界批露了石達開窖藏的秘密。

1936年夏，劉湘從四川越西縣（當時無石棉縣）安順場賴某處獲得了有關(guān)石達開窖藏的情報，當年秋天便進行挖掘。為了對外界保密，劉湘下令組織了一個“寧屬（四川西昌專區(qū)所屬）森林礦產(chǎn)調(diào)查隊”，配備武裝，進入安順場。這次“調(diào)查”由一個叫聶中陽的中校營長負責(zé)，參加挖掘的工兵有1000余人，窖藏地址在安順場的上場盡頭、松林小河畔高升客店后院的灶間。這處窖藏，系從山壁鑿一洞穴，用石條砌門封固。發(fā)掘人員初入其內(nèi)時，只覺霉氣襲人，令人頭暈?zāi)垦?。待霉氣散去后，在洞穴中發(fā)現(xiàn)了尸骨殘骸及零星的金玉飾物，另有金抹額、袖箭筒、護手、木刻等，大都殘缺不全。

根據(jù)情報，窖藏共有三處。挖掘者開掘第二個洞穴時，發(fā)現(xiàn)穴內(nèi)較為干燥，找到了零星雜陳的金、玉、銀、銅、水晶、瑪瑙等器物共十余件，均裝箱后運往成都交由劉湘的夫人保管。正當“調(diào)查隊”準備挖掘第三處洞穴時，風(fēng)聲傳到了蔣介石的耳朵里，蔣立即下令停止挖掘，由國民黨行政院及故宮古物保管委員會會同電令四川省政府：“禁止地方機關(guān)借任何名義擅自開采森林礦產(chǎn)及毀鑿古跡文物?！币虼?，劉湘也就只好做罷。

1980年，王云舍先生的這篇文章面世后，立即引起了四川省博物館的重視，不久省博物館就組織調(diào)查組到安順場考查，當?shù)厝罕姷恼f法與王云舍提供的情況十分吻合。調(diào)查組還在現(xiàn)場考察了當年挖掘的痕跡。但這究竟是不是石達開的窖藏？由于時光流逝，物是人非，沒有確切的證據(jù)，難于下結(jié)論。省博物館的同志準備在適當?shù)臅r候再進行一次發(fā)掘。

有人認為，當年石達開全軍覆沒之際，在大渡河畔窖藏文書、器物等是完全可能的。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不斷有實物在安順場被發(fā)現(xiàn)。1980年5月，一個當?shù)剞r(nóng)民在當年劉湘挖掘窖藏附近的松林小河里拾得一個9兩重的銀錠；2000年8月，人們又在安順場的一戶農(nóng)民家中發(fā)現(xiàn)了一把太平軍的軍刀，照片登在《雅安日報》上。然而，到底有無翼王窖藏，第三處窖藏在哪里？至今還是一個未解之謎。

翼王劍你在哪里

滿清無道，腐敗滋生；禍國殃民，百弊橫行。洪秀全金田起義乃替天行道，上合天意，下應(yīng)民心，石達開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投到洪秀全的麾下，并為“天國大業(yè)”立下了汗馬功勞。無奈“洪楊內(nèi)訌”，石達開負氣出走，從此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此事總令后人扼腕浩嘆。在石棉，百姓們不以成敗論英雄，很早便在城邊石兒山上建起“翼王亭”以資紀念，并留下了諸多神奇而有趣的口碑資料，這其中口碑故事之一當屬翼王劍的傳說。

筆者的朋友、曾任《雅安日報》總編室主任介紹說，他曾在80年代初“盛世修志”熱中被調(diào)到石棉縣縣志辦公室工作過一段時間，當時縣志辦了解到一個情況：當年翼王攜其宰輔曾仕和、黃再忠、韋普成及幼子石定忠在被押赴涼橋清軍大營時，途中遺失了隨身佩劍。以后這柄寶劍“陰差陽錯”，竟被安順場紳士賴林學(xué)獲得。這柄寶劍長二尺四寸，可卷舒，寒氣逼人，削鐵如泥；六寸長的劍柄嵌著金珠，沉香木的劍鞘飾著紫金魔銅，方圓數(shù)十里的人們紛紛前來觀劍。賴林學(xué)查考諸多史籍，方知此劍名叫“雄精如意”，乃翼王心愛的佩劍之一。賴林學(xué)將其視為傳家之寶，后來交到他的兒子賴進學(xué)的手里。民國十三年，賴進學(xué)因戰(zhàn)亂舉家遷往雅安避難，不慎將寶劍遺失。這柄劍最后一次露面是解放初在成都舉辦的一次展覽會上，從此杳無音訊。

民國初年，一位叫作張二的先生在《重修越西縣志西路調(diào)查草案》之四（見《越西縣志》）中寫有一首《雄精如意歌》，這是至今關(guān)于這柄寶劍惟一可見的文字資料：

“韃靼入關(guān)明統(tǒng)絕，皇皇華胄無遺孑。同胞被壓百余年，七世咸豐火益烈。草澤英雄石達開，金田起義造天德。如意隨軍祝如意，寶劍臂左助殺賊；一呼響應(yīng)天下分，長江據(jù)險畫南北。七王爭斗勢支離，誤走山街來紫地；桀犬狺狺八面圍，子規(guī)春暮楚歌淚……寶劍如意尋主人，遁跡福門賴氏寄；埋隱光芒那計年，不聞理亂與休戚。寶劍忽忽生翼飛，展翅邊關(guān)殺敵去。我作長歌如意聽。行藏聚散須明析。莫因好友吐長虹，便欲登朝奸佞擊；寄語主人善什藏，免惹圣明山陬取?！?/p>

然而，主人還是有負張二先生的美意，最終弄丟了翼王劍。

石達開的佩劍不知去向，而石達開留下的八把鑲珠嵌玉、價值不菲的椅子卻被四川的一位大地主劉文彩收藏。據(jù)稱，這八把椅子是天王洪秀全賞給太平天國八位大王的厚禮，也是曾國藩屬下的名將鮑超在與石達開血戰(zhàn)后獲得的戰(zhàn)利品，上個世紀30年代流入四川，現(xiàn)藏于四川大邑縣劉氏莊園珍寶館內(nèi)。

翼王兵敗之謎

安順場，這個座落在四川雅安市石棉縣大渡河畔的小場鎮(zhèn)。然而，卻有諸多的歷史故事發(fā)生在這個彈丸小鎮(zhèn)上。

1863年5月，太平天國一代名將石達開最后率領(lǐng)的兩萬大軍全軍覆沒在這里。面對清軍、土司、彝兵的團團包圍，石達開英雄末路，慷慨悲歌，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蒼天意茫茫，群眾何太苦。

大江臨我前，臨流曷（何)能渡？

惜哉無舟楫，浮云西北顧。

到處哭聲多，中原白骨露。

最后翼王被俘，幾個皇娘投江自盡，部分太平軍逃入深山，在民間隱姓埋名，活了下來。但剩下的幾千殘兵卻被川督駱秉章騙到今漢源大樹堡的一個祠堂內(nèi)。清軍殺害了2000余青壯后，遣散了老弱病殘及新兵4000余人，現(xiàn)在大渡河兩岸及小涼山一帶仍有太平軍后裔。

1935年5月上旬，中央紅軍長征從云南省皎平渡巧渡金沙江后，沿會理至西昌大道繼續(xù)北上，準備渡過大渡河進入川西北。蔣介石聞訊極為震怒，決定親往昆明督戰(zhàn)，對紅軍實行新的圍追堵截。他調(diào)兵遣將，在大渡河畔布防并嚴密封鎖。這片蠻荒的彈丸之地，蔣介石投入總兵力達到15至20萬人，企圖憑借優(yōu)勢兵力，利用金沙江、大渡河、雅礱江這樣一個有利的三角地帶，根本殲滅紅軍。蔣介石急令第二路軍前線總指揮薛岳率主力北渡金沙江向四川省西昌進擊；令川軍劉文輝部第二十四軍主力在瀘定至富林(今漢源)沿大渡河左岸筑堡阻擊；令川軍楊森部二十軍主力及川軍二十一軍一部向雅安、富林地區(qū)推進，加強大渡河以北的防御力量。

蔣介石企圖憑借大渡河天險南攻北堵，圍殲中央紅軍于大渡河以南地區(qū)。他揚言，要讓“朱毛紅軍”在這里成為“石達開第二”，言之鑿鑿，兇焰逼人。

大渡河寬300米，水深流急，兩岸是險峻的群山，地勢險要，大部隊通過極其困難。

在紅軍到達安順場后，發(fā)生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件，那便是毛澤東夜訪老秀才的故事。

1935年5月23日夜，毛澤東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來，那便是當年英武天縱、曾使湘軍首領(lǐng)曾國藩聞風(fēng)喪膽的一代名將石達開。他為何在此虎落平陽，全軍覆沒呢？當?shù)弥斈暝H睹石達開失敗全過程的前清秀才、現(xiàn)年83歲的宋大順還健在時，毛澤東決定親自和老人家擺談擺談。

夜里，兩位警衛(wèi)員提著燈籠前去邀請宋大順。毛主席當時住在安順場上的一家中藥鋪隔壁。老秀才來后，毛主席為宋大順端茶倒水，并和藹地問老人家：“老大爺，您看到過翼王，他是怎樣在此失陷落馬的呢？”老人家沉思片刻，說：“我這里有一本當?shù)孛吭S亮儒寫的《擒石野史》，您可以拿去看看。當年千戶王應(yīng)元為迷惑石達開，將曬席裹成筒，用墨染黑，做了上百個，石達開以為是大炮，軍隊不敢動。后來大渡河的河水猛漲，松林小河也洪水與泥石俱下，他只好對天長嘆：‘天亡我也！’當時民謠唱道:‘朝西走松林河千戶阻擋，往東走陡坎子百仞高山。向北進唐（友耕）總兵虎踞銅河，欲南撤黑彝兒（彝族）擂木蔽天。’”

毛主席聽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最后又問:“那么安順場的老百姓是如何看待紅軍的呢？”宋大順用四言八句作答:

“紅軍起義，替天行道。

百稅厘金，一筆勾銷。

貪官污吏，望風(fēng)而逃。

打盡土豪，百姓歡笑?！?/p>

毛主席聽了微笑了一下，又詢問了老人的許多情況，最后讓警衛(wèi)員將老人家送回。應(yīng)該說強渡大渡河的作戰(zhàn)方案，其中就參考了宋大順提供的口碑資料。5月24日晚，中央紅軍先頭部隊第一師第一團經(jīng)80多公里的急行軍，趕到大渡河右岸的安順場。此地由川軍兩個連駐守，渡口有川軍第二十四軍第五旅第七團的1個營筑堡防守。當晚，紅一團由團政治委員黎林率第二營到渡口下游佯攻，團長楊得志率第一營冒雨分三路隱蔽接近安順場，突然發(fā)起攻擊。經(jīng)20多分鐘戰(zhàn)斗，擊潰川軍兩個連，占領(lǐng)了安順場，并在渡口附近找到1只木船。天時、地利與人和，古今勝仗皆如是也。

25日晨，劉伯承、聶榮臻親臨前沿陣地指揮。紅一團第一營營長孫繼先從第二連挑選17名勇士組成渡河突擊隊，連長熊尚林任隊長，由帥士高等4名當?shù)卮[渡，勇士們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強渡大渡河。隨后，紅一軍團第一師和干部團由此渡過了被國民黨軍視為不可逾越的天險大渡河。

歷史在這里被英勇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重寫了。老一輩革命家陸定一多年后回首往事，欣然賦詩:

翼王悲劇地，紅軍勝利場。

軍民團結(jié)緊，勝利永無疆。

1983年，四川省“紀念太平天國130周年學(xué)術(shù)討論會”在石棉縣隆重舉行，百余位專家學(xué)者濟濟一堂。與會者親臨安順場，特別到當年阻斷太平軍數(shù)萬將士的松林小河看了看。這是通往甘孜州瀘定方向的一條小河，當年石達開到來時，河對岸有千戶王應(yīng)元的士兵守衛(wèi)。為何太平軍會被這條幾十米寬的山溝小河困厄于安順場而全軍覆沒呢，難道真是天亡石達開？

這還是一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