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倔強童年
“人人(那個)都說(哎)沂蒙山好,沂蒙山(那個)山上(哎)好風光……”每當聽到這首《沂蒙山小調(diào)》,總是覺得親切.因為歌中唱的是我的家鄉(xiāng)——1982年3月5日,我出生于沂蒙山北麓、沂河源頭的山東省沂源縣。巍巍群山,造就了我直爽的粗線條性格。
小時候,我家住在魯村鎮(zhèn)供銷社家屬院,當時同齡的孩子中,只有我一個女孩,所以整個童年我都是在跟一幫男孩一起摸爬滾打。唯一的布娃娃沒得到過多少“寵愛”,因為在我這兒“得寵”的玩具仿佛永遠都那些硬邦邦的鐵皮青蛙、木頭劍。三個轱轆的小車子……
我們喜歡挑戰(zhàn)一切刺激的游戲,爬墻、上樹.每天玩得灰頭土臉卻樂趣無窮。家屬院的對面,是一家造紙廠,廠里有兩個巨大的碎紙堆.大得像兩座小山,這里是我們的陣地之一。每當傍晚時分,十幾個孩子就集合到“紙山”下,先奮力爬到最高處,再排著隊依次往下蹦.一下子陷到紙堆里,連人影都找不到了。不一會兒.會看到很多小胳膊揮舞著往外“游“.嘰嘰喳喳像一群撲楞著翅膀的小鳥。剛開始爬到高處往下看時,腳下空蕩蕩的,我閉了幾次眼.身體晃了幾下.最終還是不敢跳。看著其他小伙伴們都煮餃子一樣地下去了,我心里著急!擰脾氣一下上來了!心想:誰說我不敢跳?!也許這是我能記起的這輩子最初的挑戰(zhàn)吧,我牙一咬眼睛一閉跳了下去,當身體被軟軟的紙屑接住時,我興奮極了!于是我成了跳得最歡的一個,每次回家時,還意猶未盡,手里抓兩把碎紙,一邊跑一邊灑.紛飛的紙條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柔和的橙色的光。
后來.跳紙堆不再刺激時.附近鹽廠的“鹽山”成了我們要征服的目標,記得有一次跟朋友講起這段童年經(jīng)歷時.她開玩笑說你沒練跳水真是可惜了。跳來跳去,摔是在所難免.但印象中,我很少哭.因為當時我覺得自己跟身邊的男孩沒有任何區(qū)別,哭是要被笑話的。
還聽家人說過一個已經(jīng)記憶模糊的故事,4歲時,有一次二舅帶著我在屋后玩。他有事離開了一會兒,回來后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急得四處找,終于發(fā)現(xiàn)我掉到了菜窖里,他說我沒哭也沒鬧,只是用兩只小手使勁往上攀,兩只小腳也蹬著有些松軟的土壁,使勁將小身體往上提,仿佛堅信憑自己的本事一定能爬出去。
無憂無慮而又倔強的時光.就這樣在清爽的山風中消逝著.終于有一天.突然被人問:“你的理想是什么?”這一瞬,我才覺得自己長大了。
最初的夢想不是射擊
那是一次上課時.老師突然問:“同學們.你們長大了要做什么呢?”我當時想,以后還早,誰會知道做什么。誰知這時老師偏偏點到了我:“你來回答一下吧?!币魂囇炦^后,我腦筋一轉(zhuǎn):老師應該喜歡學習好的同學吧.于是我說“我長大要當科學家!”老師滿意地點頭.答完坐下的我卻有些茫然和幾分褻瀆理想的內(nèi)疚。
有人說最明亮的火焰往往是由意外的火花點燃的,我的這次火花是擦亮在一節(jié)中學的體育課上。1994年,我正在沂源縣歷山中學讀初中。有一天上體育課時,來了一位二個幾歲的年輕人。體育老師跟他說了幾句話后,便讓我們站好隊,雙手前平舉.用一條腿站立,另一條腿彎曲懸空靠在支撐腿上(即俗稱的“金雞獨立”)。我也不知道這是在做什么,一分鐘過去,漸漸有同學晃晃悠悠地支撐不住了,又過了一會,周圍還能站住的只有包括我在內(nèi)的六七個同學。于是,一直在旁邊默默觀察的年輕人把我們幾個叫到一邊問話,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聽到“射擊”兩個字.只是隱約覺得就是打槍吧。他問我:“想不想練射擊?”我說;“行!”
直到多年后.當年這個年輕人還記著那句清脆的。倔強的“行!”。原來,這個年輕人是沂源縣競技體校的射擊教練周士兵。那年春天,為了備戰(zhàn)1995年淄博市運動會,周士兵奉體校崔九洲校長的命令在全縣各中小學里挑選射擊苗子。他一連奔波了幾天,都失望而歸,因為射擊選材很難,條件都合適的,又大多因為怕影響學習而拒絕來練。所以,我的爽快讓他始料未及。
周五,我們五六個同學被帶到縣體校進行進一步的專項測試。首先,要測主視眼,按照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右視眼的人比較適合做射擊運動員;再者,要在手上拿一支乒乓球拍,然后在上面一層層地疊放小口徑彈殼,疊得層數(shù)越多,說明手越穩(wěn).我疊了七八個.成績還不錯。雖然身體瘦弱,但是憑借突出的穩(wěn)定性和靈活性.周教練留下了我.從這時起,我便瞞著家里開始練射擊了。
每天下午放學后,我都要騎著自行車跑三里多地到業(yè)余體校訓練一個小時,星期天再練六小時.風雨無阻。一個月后,我試探著跟媽媽說:“媽,我在體校練射擊了。”不出所料,媽媽一聽就強烈反對:“什么射擊?還是先搞好學習再說?!蔽倚睦镉行┓浮皵Q”;剛剛對射擊培養(yǎng)出點興趣,難道就要打退堂鼓?好在,姥爺及時出面幫我解了圍。姥爺是一位經(jīng)歷過淮海戰(zhàn)役、孟良崮等戰(zhàn)役的老軍人,對槍有著特殊的情感,他堅決地支持我:“讓孩子練吧,興許還能練成世界冠軍呢!”
開始的日子像杯苦咖啡
開始練習射擊的那段歲月是艱苦的。對我而言,這既是一段難忘的回憶,又是一筆珍貴的財富,它就像一杯濃濃的苦咖啡,苦澀中回味無窮。
射擊項目對場地的要求很高,當時,縣里的射擊房拆了,這也沒有難住干勁個足的我們,樓道、車庫、河灘都成了臨時的靶場。
我還記得那個簡陋的樓道,每當人們都下班走光后,我們就在走廊一頭兒豎上靶子,然后站在另一頭兒射擊。因為樓道狹窄,每次只能站一個人,其他隊員則必須躲在兩旁緊閉的房間里練舉空槍。這個“射擊房”夏熱冬涼.一遇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外面雨停了.里面雨照舊。但碰上實彈練習,大家還是很興奮.因為那時子彈很緊張,每人每周才配給10發(fā)左右.以致于那時的獎懲也是以子彈來計算的。積極打掃衛(wèi)生.獎兩發(fā);訓練課說話違反紀律,扣一發(fā)……
舉空槍練習射姿和瞄準是枯燥的,尤其是要穿厚厚的射擊服。與其說是射擊服,不如說是皮衣,這是周教練帶隊出去比賽回來后,按著人家的樣子,找人用豬皮做的。為了保證比賽時動作的穩(wěn)定性.平時訓練也必須穿上秋衣、毛衣、皮衣這樣一套固定的行頭,不論寒暑。我們往往是夏天捂出一身痱子.冬天又凍得手腳生瘡。訓練的第一年冬天,我就生凍瘡了。訓練時間一長,手又疼又癢托不住槍.即使這樣我也沒耽誤過訓練。晚上回家,媽媽經(jīng)常往爐子上放一個大鐵盆,里面盛滿熱氣騰騰的艾蒿水.給我泡手泡腳。開始我的手還對槍油過敏,勾扳機的食指起了水泡,疼得不能彎曲,為了讓媽媽放心.為了繼續(xù)練射擊,我就背著她去配膏藥,天天背在書包里。
平時,沒有50米的場地,所以我們幾乎都練同一個項目——10米氣步槍。但,一個月總有那么一兩回,我們會集體去開闊的河灘上練50米步槍,那是我們的“節(jié)日”。
縣體校里有一輛破舊的吉普車,每次去練50米項目,這輛吉普車就變成了“沙丁魚罐頭”,隊員們帶的飯,大水桶、槍支裝備再加上教練和十幾個小隊員……就全塞在這輛英雄的“小卡車”里了!目的地——高堂峪。
這是一處懸崖邊的河灘。光禿禿的崖壁赫然陡立,形成最安全的屏障。一段時間不去,河灘周圍雜草叢生,我們上午的任務基本是拔草。教練會在河灘上用鐵架和布搭好一個有傾斜角度的大涼棚。我們就在這里訓練。下午,毒辣的陽光照在河灘上,亮得刺眼,據(jù)說地表溫度會達到四五十攝氏度,全副武裝的我們被烤得汗流浹背……
通過將近一年的訓練.1995年,我參加了運動生涯中的第一次比賽——淄博市第十一屆運動會。成績并不算理想,雖然團體得了第一,但個人只得了一個第三和一個第四。
加上我,隊里只有兩個女孩子。這次比賽后,另一個女孩燙傷了腳,暫時沒法訓練。沒了好朋友,再想想枯燥的訓練.我有點動搖了,于是我拿著比賽的幾百塊獎金.悄悄溜了。周教練覺得我是個好苗子.半途而廢很可惜,于是就到我家給我做工作,后來又找了兩個大一些的隊友來……這時,我的心理變化挺微妙的,我放不下射擊,一段時間不摸槍心里癢癢的,但“擰“勁又犯了,已經(jīng)跟教練說了不練,回去會不會沒面子?周教練猜透了我的心思,他想了個辦法一一安排全體隊員一起出去玩.又特意叫上了我.就這樣,不知不覺.在離隊三個月后,我重新回歸.這下恐怕我再也離不開射擊了。
破天荒直接吃上“一類灶”
1996年,由于身體條件等原因,我沒能入選淄博市體校的集訓隊。而這時,市體校的隊員們正在辦理1997年全省射擊比賽的參賽證。周教練通過對我平時成績的分析,覺得我很有希望,就建議讓我休學一年,自費去市隊代訓。在初三的時候休學一年.是需要勇氣的,我和家人都面臨著一場抉擇。最終,我選擇了射擊,因為我不想退縮,哪怕是孤注一擲。
在市體校正式訓練的隊員們吃飯是不需要交錢的,他們根據(jù)成績的高低,分別吃“一類灶”、“二類灶”不等。但像我這樣的代訓隊員.吃飯只能買飯票,而且按規(guī)定不能在餐廳就餐,要用飯盒打回宿舍吃。每當打飯時,看著那些正式隊員坐在餐廳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就暗下決心:有一天,我也要坐在那個位置。
體校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剛來的小隊員總會被老隊員找個借口暴揍一頓,我卻幸免了,可能是他們覺得我弱不禁風性格又比較乖的原因吧,時間一長,連我自己也錯誤地以為那個有著“擰”脾氣的杜麗消失了,直到有一天的到來。
那一天,忘了因為一句什么話.我忍無可忍跟一個隊員吵起來了.吵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對方是一個重量級的舉重運動員。我們越吵越兇,我絲毫沒有服軟的意思,因為我覺得自己在理.就誰也不怕。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氣氛越來越緊張,最后我沖上去做出要動手的姿勢,這一瞬間才頓悟這是以卵擊石,心里想:“來人啊,趕緊攔住我!”好在有好朋友會意,上來拖住了我,避免了一場惡仗。
這時我才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1997年,在全省希望杯射擊比賽中,我奪得了第一名.從那以后,我開始頻繁地代表淄博市參加省里的各項比賽,成績不俗。于是,我成了市體校唯一一個沒有吃過“二類灶”,而直接吃上“一類灶”的隊員。通過自己的努力,坐在餐廳里吃飯的感覺,真好。
1998年我進入山東省射擊隊,師從王德文教練。這時,我16歲.已經(jīng)成熟很多.但還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懶、隨性、固執(zhí)己見。王教練經(jīng)常說我:“一年里.你夜訓過幾次?我都能給你數(shù)出來?!钡拇_,在別的隊員都去加班訓練的時候,我通常在看電視或是躺在床上睡大覺。對此,我有自己的想法:只要訓練的時候百分百地投入,練完就有效果,根本不用加班。在現(xiàn)實中,我也是這樣做的。
在進入省隊的第三個年頭,2001年,我代表山東省參加了第九屆全運會.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大型比賽,最后的成績僅是第八名.但年僅19歲的我引起了國家射擊隊的注意。
2001年底,備戰(zhàn)雅典奧運會的大名單出爐.名單中沒有我的名字。但是陰差陽錯.名單中的一名隊員病了,所以2002年2月,我作為替補來國家隊報到。更具有戲劇性的是,我報到的當天,生病的隊員就打電話來說,他已痊愈可以歸隊了。但是國家隊經(jīng)過商議還是把我留下了。有時我想,如果我晚到了一天呢?之后的一切會變成什么樣?
然而,世界上的事就是這么奇妙而不可預知,就像我當時根本不會想到.兩年后的雅典這座古城會成就我人生中最美的一段樂章一樣…… (未完待續(xù))
整理/王津津 責編/王津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