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在《朝花夕拾》的“瑣記”中講過一位衍太太。這位太太曾經(jīng)很受幼時的先生喜歡,因為倘若看見小朋友在冬天的早晨比賽撈水缸里的冰吃,她“一定和藹地笑著說,“好,再吃一塊。我記著,看誰吃的多?!倍?,還會鼓勵小朋友痛快淋漓地享受其他種種如“打旋子”之類必定會被其他成人視為危險并大聲喝止的游戲。
最初讀這故事時,還是在“史無前例”的年月,剛剛認了個把字,對所有文字興趣頗高,卻偏偏文字們時運不濟多半被發(fā)配到不知哪里,倒是魯迅先生的書可以堂而皇之在人前閱讀,生吞活剝之際,間或還能博得大人們的幾句稱贊。現(xiàn)在想起hC++gEQQ4s2vGfehufjf9Q==來,如果那時有什么哈利·波特,必定會對先生敬而遠之,可見需要的確具備可塑性。沒有人指點,于是便“個性化解讀”,常常念得南轅北轍。記得當時很替魯迅先生悲哀,舊社會真是黑暗吶,這位衍太太簡直近乎“險惡”,而且居然整日徘徊在小朋友們身邊。不過從心底說,對于小朋友們在冬天早晨吃冰的需要、打旋子的需要卻也很有幾分理解和同情。衍太太固然可惡,也算是種豆得瓜式地做過件大好事——從瑣記中看,當年魯迅先生的東渡似乎便與她的卑鄙有關(guān)。如今,自己早已經(jīng)超過了衍太太的年紀,看到孫子輩諸如冬日吃冰類行為是絕不容情的,每每自信比那些小蘿卜頭更懂得他們的需要。
在中國,兒童的需要確實是特別值得去思考、琢磨的事情。畢竟,幾千年名教社會,家長們一路威風凜凜——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到了西方為“兒童的發(fā)現(xiàn)”歡呼雀躍之際,中國的孩子們還瑟縮在家法和師道面前?!笆捝镲L今又是,換了人間”,于今似乎是兒童的天下了,他們的需要,他們的愿望前所未有的理直氣壯,前所未有的冠冕堂皇,不時讓人發(fā)出自己生不逢時的感慨。然而且慢,即使到了今天,在擁有了盧梭、裴斯泰洛齊、福祿貝爾、蒙臺梭利乃至皮亞杰之后——可惜,一律洋先生,真的有人敢于斷言嗎——我已經(jīng)窺見了兒童靈魂的種種奧秘,我已經(jīng)洞察了兒童精神的處處幽微,因此我可以全盤道出兒童的需要!起碼在中國,這恐怕還差得遠吧。
兒童的需要與學生的需要,當下的需要與將來的需要,自己感覺的需要與成人宣稱的需要,生理的需要與心理的需要,外顯的需要與內(nèi)隱的需要……,實在是一篇值得下功夫的大文章。就像下面這組短文中所涉及的幾個問題:熱烈表達的如吃冰的需要是否是真正的需要?當兒童成為學生時,我們怎樣認識他們的需要?誰又有資格成為學生需要的代言人?身為教師者對滿足學生需要的特殊使命是什么?
題目大,便不是這幾篇短文能夠說得清楚的,不過,也許這些稚嫩然而認真的思考,足以提醒我們,僅僅停留在滿足兒童興趣的美麗而虛幻口號之上,那是遠遠不夠的。至少,對于教育工作者來說是這樣。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