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老公相識時,他是我的患者。清清瘦瘦,帶副近視鏡,一介文弱書生模樣。喉嚨處兩側(cè)扁桃體腫得險些連在一起,只留一道喝粥的小縫。發(fā)燒燒得面若桃花,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卻頑強地捧了一本《中國革命史》在看。如此生命不息、革命不止的年輕人,自然令我刮目相看,何況那時我正參加高護自學考試,此書一直無處可買,一見之下,就不由眼睛一亮。從此借書、侃書、還書,過從甚密,直至他病愈出院。
兩個月以后,我剛從悵然若失的情緒里回過神來,他又手持一本住院病歷,病懨懨地出現(xiàn)在護士站。面對我驚詫的目光,他可憐兮兮地夾著嗓子,用含混不清的語言自嘲:“我這人,蒼蠅踢一腳都感冒,一感冒,扁桃體準發(fā)炎?!焙髞砦也胖溃谴紊n蠅并沒踢他,是他踢了一夜的被子,人為地制造了一場感冒。
經(jīng)過幾天的消炎,醫(yī)生決定為他做扁桃體摘除手術。二度“進宮”,已晉升為老患者的他,聞言色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做不做,我的一個同學就是摘扁桃體碰傷了聲帶,從此成了啞巴?!北持t(yī)生,他對我含情脈脈:“要不是這愛發(fā)炎的扁桃體,我如何與你相識?如此有功之器官,豈可輕易棄之?”
由扁桃體做媒,我和他走進了婚姻的殿堂。婚前,爹媽對我找了個“患者”始終耿耿于懷,嫌他瘦骨嶙峋,嫌他弱不禁風,頗會看人臉色的老公在二老面前極力辯白:“我這人瘦則瘦矣,除了扁桃體愛發(fā)炎,哪都沒毛病?!倍想m然對準女婿半信半疑,卻無奈女兒去意已決,出嫁之前,老媽千叮嚀萬囑咐:健康是幸福的前提,一定要好生伺候,讓他胖起來,讓他少鬧病。
婚后的日子,我依照老媽的吩咐,一日三餐精心調(diào)配,并不時輔以人參蜂王漿、蓮子大棗粥之類的補品,期待著他像吹氣似的胖起來,一則增加些人高馬大的男人氣度,二則增加些防病御疾的抵抗力。老公頗解我一番望夫增肉的美意,戒煙戒酒,專意吃飯,頓頓津津有味,天天站秤過磅,卻無奈1.76米的身高,體重總在110斤左右徘徊,倒是他那兩個平日隱藏在咽隱窩內(nèi)的扁桃體,經(jīng)過數(shù)度發(fā)炎、腫大、消炎、回縮之后,居然日益增生,最后如兩顆大粒葡萄般盤踞于咽喉要道,虎視眈眈,稍有不慎,便折磨主人一番。
老公不時張大嘴對著鏡子觀察他的兩個寶貝,一旦瞥見我斜睨他的目光,便做慚愧狀輕扇自己的臉:“該肥大的地方不肥大,不該肥大的地方瞎肥大,辜負了老婆的一片苦心,你咋就這么不爭氣?”
因為扁桃體的緣故,老公被我嬌慣起來,一怕他感冒,二怕他上火,每每季節(jié)交替,必根據(jù)天氣變化隨時為他加衣減衣;每每他從單位回來面露不快,必軟語溫言,為他排憂解郁;每每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朝他做河東獅吼,一想到那可怕的扁桃體,便不敢戀戰(zhàn),匆匆息鼓偃旗。即便這樣,老公肥大的扁桃體仍不時為非作歹,好在家有護士,隨時針藥伺候,毋需再時時住院。
可恨老公在我的嬌慣之下,已無當初帶病學習之堅強,每每發(fā)作,便臥床不起做痛苦不堪狀,有時是真痛苦,有時就不免虛張聲勢,必得精心護理幾日,方才作罷。別人的老公財大氣粗,別人的老婆披金戴銀,別的男人憐香惜玉,別的女人嬌嬌弱弱,這些我都羨慕不得,一旦在老公面前吐出些羨慕的語句,他便急火攻心,嬌呼一聲:“哎呀,我的扁桃體?!蹦炒?,老公有朋自遠方來,居然三天沒見人影,第四日,老公歸家時,已是深夜時分,鴉雀無聲地走進臥室,不待我發(fā)泄?jié)M腹怨氣,便張開大嘴讓我看,朦朧的壁燈光下,我大吃一驚:不僅是扁桃體,連口腔都一片通紅。雖疑惑應是“不亦樂乎”的老公怎會如此模樣,仍不敢怠慢,端藥倒水一番伺候。次日清晨,見廚房一盒啟開而未吃完的富含色素的草莓罐頭,才哭笑不得恍然大悟:這廝竟生出了騙人的手段。從此再聽他喊嗓子疼,必先清水漱口,再做查驗。
同事間閑扯,聽我訴說老公的扁桃體,紛紛獻計獻策:捉他進手術室,一刀便可了結(jié)。回家說與夫君,他振振有詞:“沒有這扁桃體作怪,你怎肯如此溫柔體貼?本人得益匪淺,安能輕易舍之?你若胡來,休怪我告你侵犯人權(quán)!”
玩笑歸玩笑,我知老公聞手術而色變,實在是怕受那一刀之苦。來日方長,需待我慢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才可水到渠成,引君入甕。
責編/彭藝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