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舟
北大中文系陳貽焮先生腹中曾有不少老北大的掌故。陳先生去世后,弟子葛曉音等曾編《陳貽焮先生紀念文集》(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7月出版)以志紀念,該書第34頁對陳貽焮先生愛講故事有這樣一段描述:
我很愛聽他講一些老北大的掌故,如孫揩第先生向青年人下跪、俞平伯先生唱昆曲等等,有的講得很生動,使人難忘。他說:解放初期,有一次,青年教師曹道衡去找孫揩第先生請教關(guān)于小說、戲曲的問題,剛進門,孫先生這位飽有研究的老教授,卻忽然向曹道衡雙膝跪下,對他說:“你饒了我吧,不要老是掏我的資料,我這些資料還要混飯吃的!”
這段故事生動刻畫出孫揩第先生對研究資料的珍惜態(tài)度。不過,知識本身具有共享性,學(xué)術(shù)資料作為知識資源,在學(xué)者之間常常因需要是能夠互相交流的。關(guān)鍵問題是他人的資料來之不易,我們應(yīng)該怎樣對待和使用。
其實,孫揩第先生并不是有意向他人“封鎖”學(xué)術(shù)資料的人。民國期間,孫揩第先生研究唐代寺院俗講,恰好向達先生對此也很感興趣。向達先生寫《唐代俗講考》一文時,孫揩第先生曾主動為其提供過有關(guān)俗講方面的研究資料。五十年代孫楷第先生撰寫《唐代俗講軌范與其本之體裁》時曾提及此事:
唐時僧侶講論有所謂“俗講”者,其稱謂記載,時見于雜書傳記,如日本僧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四)所載長安左右街七寺開“俗講”事,唐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宋司馬光《資治通鑒·敬宗紀》所載俗講僧文溆事,余友向君覺明有《唐代俗講考》一文曾歷引之,以為今敦煌寫本所錄諸說唱體俗文即唐時“俗講”之本,其立義善矣。顧向君文限于體裁,其論說旨趣在證明唐代有“俗講”之事,其“俗講”之軌范、門類,以及本之形式影響于后世之散樂雜伎者,則為篇章所限猶未得暢言之。當向君草《唐代俗講考》一文時,余此文初稿亦寫得數(shù)章,曾以稿本與當時在學(xué)校講授所用小說史講義若干葉,貢之向君,蒙其采用數(shù)條于文中,而余文論及俗講本體例者,君文則云:“孫君曾有長篇解釋,可不必贅?!鄙w文各有體,無取雜博,且隱為余留刊布之地。向君長厚君子,其平日為文,于師友論著片長,未嘗有掩覆兼并之事,觀于此亦可見一斑。
文中向覺明,即向達先生。向達先生考證唐代俗講,理應(yīng)探討“俗講”之方方面面,然其已得孫楷第文,最終筆墨旨趣放在考察“唐代有俗講”一事,余則用“孫君曾為長篇解釋,可不必贅”一語蔽之,其學(xué)品道德令人折服。
孫楷第給向達提供資料,用“貢之向君”。一個“貢”字,謙謙君子之風躍然。后又提到向達“隱為余留刊布之地”,“其平日為文,于師友論著片長,未嘗有掩覆兼并之事”。讀至此,使人有一唱三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