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尋

一個僅有570萬人口的城市，評選十杰警察的選票卻收到了超過200萬張。

是一場“民主訓練”，還是一場在離奇的想象下的荒唐劇？

“這事現(xiàn)在鬧成這樣，我就做好準備，提前退休了?！焙嫌乐菔姓ㄎ尾恐魅翁茋褡罱榫w很低落。他一手策劃了2006年永州市“十大杰出政法干警”評選活動。此次活動，采用發(fā)送手機短信、撥打熱線電話的方式，由全市市民選出十大杰出干警。然而，隨之而來的種種質疑，使這個地處湘桂粵三省交界的偏僻小城一下子成了全國關注的焦點。

“‘超女用過的模式，別人就不能用？”

永州的“十大杰出政法干警”評選形式，讓人很容易想到“超女”?；顒釉?月初啟動，先是政法部門內部“海選”：候選人必須是永州的正式干警，標準是“政治堅定、愛崗敬業(yè)、業(yè)務精通、政績突出、廉潔自律”，且在本單位得票超過80%。經市政法委審查后，最后圈定32名候選人。

這32人，要參加全市群眾投票，選出10人。投票共三種方式，除了撥打熱線電話和發(fā)短信外，還可以填寫并寄送4月27日出版的《永州日報》上刊登的選票。永州市電視臺公共頻道在此期間每晚配合播放各位候選人的先進事跡。

在永州地區(qū)采訪期間，幾乎遇到的每一位政法系統(tǒng)干部，都會對記者說：“活動的初衷是好的?！倍茋裾f，舉辦活動的目的，首先是發(fā)動群眾參與；其次，是樹立政法干警的良好形象；第三，可以更好地接受群眾監(jiān)督，做到公平、公正、公開。唐國玉說，過去評選優(yōu)秀干警，都是由各單位上報，然后由領導開會決定?！斑@樣做是不夠公開和透明的。”

唐國玉并不承認他們的評選是在學“超女”，他說這種方法只是當下比較流行的一種公眾參與互動評選的方式，他本人并不關心“超女”，但他又說，“超女”用過的模式，別人就不能用？

然而，隨著問題的接踵而至，組委會最初的美好愿望似乎越來越難以實現(xiàn)。

三種投票方式都要花錢：寄送選票，要貼郵票，短信投票1元/條，撥打熱線電話則是按照1元/分鐘收費。這些投票開始均沒設上限，后因后兩種方式的投票量巨大，短信和熱線電話被限定一人一天內不能超過發(fā)50條。據《瀟湘晨報》報道，至6月16日（離截止日還有12天時），僅通過短信投的票已接近200萬張。有人據此推算，此項活動可創(chuàng)收200萬元。

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唐國玉對活動收入的去向進行了解釋。他說，這些收入分為四部分。首先，隸屬于湖南省的SP（服務商）要收取10％填補壞賬。余下的金額，SP還要享受一半，也就是說，服務商一共拿走了總收益的55％。而剩下的45%中，政法委、電視臺各享受15%，最后的15%則由永州本地的移動、聯(lián)通和電信部門分成。

活動預算方面，唐國玉說，頒獎晚會要從省里請主持人和演員，估算花費大約需要30萬元?！笆迅删?2人的“提名獎”，獎金共需10多萬元。4月27日在《永州日報》上刊登候選人介紹，花費2萬元。政法委計劃出資5萬元。如果最后整個收入入不敷出，不足部分由市政法委負擔。

巨額選票后的民眾不知情

此前，有輿論指責，永州的評選中出現(xiàn)了候選人拉票、賄選、單位出公款為本單位候選人助選的現(xiàn)象，還有人認為這是在搞“曲線創(chuàng)收”。

7月2日，新浪論壇出現(xiàn)過一個名為《NO超女NO民主！！賺錢才是目的——永州十大干警評選之真相一二》的匿名帖子，談到“在票選杰警的過程中，相當一部分政法干警利用手中的權力，公然要求、可能用要挾更準確些——要挾不少效益較好的單位和民營業(yè)主給自己投票?！?/p>

對媒體上的這些指責，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刁蘭富表示，他確曾在民警大會上把評選有關情況向全體干警作過介紹，“我們本局就黃小兵一個候選人，當然大家也都希望自己的同事能夠當選。”刁蘭富說，“至于被推薦的個人有沒有拉票，我不敢說沒有?！?/p>

在永州市公安局工作的陶京（化名）向記者承認，“我們跟黃小兵之間關系都不錯嘛，像我就用手機給他投了10票。我們市局有四五千名干警，如果一人投10票，那就有四五萬張票?！?/p>

值得注意的是，永州電視臺公共頻道常務副總監(jiān)唐小冬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到截止投票前最后10天時，投票數(shù)在以每天一萬到兩萬張的速度增長。

唐小冬把票數(shù)不斷猛增的原因歸結為“各單位都想保榮譽”，“到最后，不甘心了，覺得再多幾張就保住前十名，少投點票可能就會被擠出來，于是出現(xiàn)了投票數(shù)在最后階段猛增的情況。”

而另有一個數(shù)字也值得關注。幾乎在評選“十大杰出政法干警”的同時，永州電視臺新聞綜合頻道推出了一檔名為《開心就唱》的節(jié)目。據在永州電視臺工作的洪虹（化名）告訴記者，這檔節(jié)目模仿了湖南衛(wèi)視的《超級女生》欄目，非常受本地觀眾歡迎，在決賽期間網絡的點擊率甚至超過了40萬人次。但就是這樣一檔引起永州市民熱捧的欄目，決賽第一名選手所獲票數(shù)也僅為1.2萬張。

永州是個人口僅570萬的城市，然而十杰警察的選票卻收到了200萬張以上。是永州的百姓對這項活動格外有參與熱情嗎？

有人算了這樣一筆賬：永州市人口中，農村人口占80％。由于永州公共頻道在農村基本上看不到，而《永州日報》在農村的發(fā)行量也極其有限，絕大部分農民無從參與投票。這樣，可能參與投票的人就只剩下100萬人左右了。而這100萬的城鎮(zhèn)人口中，又有相當一部分地區(qū)接收不到公共頻道的節(jié)目，再除去小孩和一些沒有購置手機、小靈通的貧困人口，平均下來，280萬張選票意味著每人需要投出兩票以上。

記者在永州采訪期間，走訪了數(shù)十位市民，沒有一位曾經參與或是聽說有人參與了投票。甚至有市民根本不知道此事。談到為何不愿參與投票，市民劉勇（化名）回答：“1條1塊錢，老百姓有錢沒處花了？而且我們又不認識他，誰知道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洪虹也向記者表示：“這些干警，沒有一個名字我曾經聽說過。要是我們做新聞的都不知道，那其他人呢？”

民主不是無處不在

6月29日，《南方周末》刊登了一篇評論文章，認為永州的此次評選雖然不乏操作上的漏洞，但這是揣摩和尊重民意的初步嘗試，是一次有益的操練；通過這項活動，可以使得社會得到一次“民主訓練”，令社會從中受益。

但是，中國政法大學教授蔡定劍卻有不同的看法。他向記者解釋到，所謂民主必須具備一些基本原則。具體來講，就是必須保證程序的公正、公開、客觀。如果不能保證一個有效而正當?shù)某绦?，也就無法達到民主的目的。

具體到永州市的杰警評選，蔡定劍說，實際上，大部分百姓并不了解這些候選人的工作情況，因為他們只是在從事某個具體崗位的工作，不具有很強的公共性。如果通過短信和熱線電話的方式去投票，那么在操作層面上可能做假，無法監(jiān)督。而這也就違背了民主的最基本要求——能夠在有效而規(guī)范的控制下進行。

蔡定劍強調，“作為政府舉辦的評選活動，應是非商業(yè)性的，不該讓百姓來付錢，而應由政府來全部負擔。也正是這點，從根本上打擊了此次活動中可能的民主?！?/p>

“民主是一種制度，它是由國家制度延伸到社會的經濟生活和社會生活。民主僅適用于公共事務性的領域，并不是萬能的，也不是無處不在的。簡單來說，民主形式是否適用于某事，主要看公眾是否有了解信息的途徑。”蔡定劍總結說。

到6月28日中午12時，投票已經截止。由于社會輿論的強烈反響，此次永州十杰民警評選的組委會決定，把原計劃定于6月29日召開的頒獎晚會推遲。并且，活動政府方面的結余，將被全部轉入“永州市見義勇為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