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琴
今天是國內(nèi)除夕,大家都在忙過年,為了與家人通上電話,早在一星期前我就準(zhǔn)備好足夠的硬幣。
來到自動電話間門口時,我的眼中立時拋開了夜色的黝暗和行人疏落的寂靜,覺得這里似乎不是澳洲的土地,而是自己的故鄉(xiāng)。
按著桔紅色鍵鈕,我的心撲撲急跳……國際冠首、國家代號、城市區(qū)號和電話號碼如在英文打字機上那般熟練。幾秒鐘后,清脆的回鈴聲響了,一聲、兩聲、三聲……我立刻將幾枚硬幣推進(jìn)投幣口,就在這一瞬間,我瞥見了玻璃門外站著一個和自己年齡相近的小姐,我不知道對方的身分,但我確信今晚往國內(nèi)掛電話的中國留學(xué)生一定不少。
熟悉的聲音從話筒里飄來了,我握緊了話筒,嘴唇微微地顫抖:“媽——我是玲兒啊,我向全家拜年……”話筒里傳來媽媽關(guān)切的詢問,接著是爸爸的聲音……這時,我已激動得答話有些囁嚅,盡管這里正彌漫著初秋夜晚的涼意,彌漫著異常的鄉(xiāng)愁,我卻感到了周身的溫暖。
放下話筒,轉(zhuǎn)過身時,門外又增加了兩個人,我快步走出電話間,向那位小姐微笑著點頭,心里在說:“讓你久等了。”可她卻有意將身子閃到一旁。她身后的一個小伙子便急忙跨了進(jìn)去……我不禁一怔,開始注視起這位與我同膚色的小姐……月光從她濃密烏黑的秀發(fā)上流瀉下來,不知是否是月色的緣故,清秀的臉龐顯得很蒼白,單薄的身上穿著一件十分得體的乳白色連衣裙……我忽然注視到她肩挎著的一個牛津包上鑲著一行金色的漢語拼音“Shanghai”,哦,她一定也是中國留學(xué)生吧?我再次向她投去微笑,希望和她搭幾句話,她卻緊張地埋下頭,任憑晚風(fēng)撩起她的縷縷秀發(fā)
回住處的路上,我的心情暢快多r,掛電話前,我和幾個中國留學(xué)生一起到“China Town”(中國城)的一家餐館吃年飯,可當(dāng)時怎么也吃不下。而此時,我卻幾乎嗅到了家鄉(xiāng)庭院中的茉莉花香,看到了年邁母親臉上的笑容。
我悠閑地將兩只手插進(jìn)衣袋……這時,右手指觸到了硬幣。我突然意識到躊躇在電話間外的那位一定是忘了帶硬幣。我剛才怎么就沒有想到呢?我停步,掏出所有的硬幣,數(shù)了數(shù),還有五澳元。雖只夠通兩分鐘,也多少能和親人說幾句話的。我轉(zhuǎn)身往回跑,心里真希望她看到這些硬幣時,眼里不再有憂愁
電話間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她卻依然默默地佇立在那兒,那么凄然
“你好”我喘著氣說。
“呀……你好”她的眼里流露出驚訝。
“我叫阿玲,你呢?”
“我叫蘭蘭?!彼吐暤卣f道。
我注意到她說話時,微笑中略帶憂郁的神態(tài)顯得更加純情,這是一張人見人愛的臉。
“你是不是沒有硬幣啊,我這兒有?!蔽沂掷锿兄矌?,遞到她的面前。
她沒有接,只是睜大了眼愣愣地望著我,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你不想給家里親人拜年嗎?”
“不——我非常想我父母已經(jīng)離開人世了……國內(nèi)只有一個妹妹,可家里沒有電話……”她的眼中噙滿淚水。
“那你……準(zhǔn)備和誰通電話呢?”
“不,哦,我……只是想從你們的喜悅中分享一點幸?!彼滩蛔∮秒p手掩住了臉……
我的心被強烈震撼了。片刻之后,她從指縫中進(jìn)出了哭喊:“媽媽——我好孤獨啊……”淚水頓時順著我的臉頰簌簌而下……我未曾想到,在自己天涯孤旅的同胞中卻還有人思情難訴,我不知該用什么溫暖她的心。
倏地,我想起什么,拉起她的手,奔進(jìn)了身旁的電話間……我迅速地?fù)芴?、投幣,然后焦急地等待……蘭蘭只是驚疑地瞧著我,直到聽見我興奮地喊:“媽——我是阿玲,媽,我這邊有一位好朋友,她非常思念國內(nèi)的親人,但是……您和她說幾句吧,您明白了嗎?……”
我把帶著溫馨的話筒遞給她時,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但她聽到話筒里傳來熱情的問候聲時,突然哽咽著說道:“親愛的阿姨——我叫蘭蘭,我給你老人家拜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