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也
其實我的少年時代一點也不搖滾。許多奔跑吶喊在無垠的記憶里蒸發(fā),朱自清說:熱鬧是他們的。
6歲大概是個什么狀態(tài)呢?很多的恐懼和委屈還不會用詞語表達(dá)。
那年夏天午睡起來,看見窗外媽媽和另外一個人擁抱,于是自己坐回沙發(fā),悻悻然;緊接著害怕,因為前兩天看連環(huán)畫,一個媽媽喜歡了其他男人,就殺掉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出了家門,一邊跑一邊回頭看有沒有人追上來,跑了3公里到爸爸的單位,爸爸擦著我頭上的汗,問我怎么來了?我說我……想你。爸爸抱住我,叫我睡一會兒午覺,我睜著眼睛轉(zhuǎn)過背裝作睡覺,然后就真的睡著了。那天爸爸把我送回家,因為他是國家特殊單位的,必須在工作日住在單位。我晚上一直不敢睡覺又或者中午連著兩次午覺睡得太多。
我的兒童時代結(jié)束在了6歲那年的夏天。80年代初的上海。燠熱潮濕。心里也長出了水藻。
之后我經(jīng)常擔(dān)心被扼殺,每一天都在憎恨背叛與欺騙,我把所有能弄到的武術(shù)和健美書籍都仔細(xì)研究并操練,我一直到10歲都只有140CM不到,我一直希望我起碼長高到160CM以上,那樣我就可以有體魄抵抗他們謀害我的陰謀,青春期就在這樣的盼望里和身高出現(xiàn)交集。
我不覺得我是叛逆的,因為我只不過是憎惡她和無法擺脫對自己身世的懷疑;我不是歇斯底里的,只不過那些無力、無奈加上被挑釁的暴怒又不能宣泄的感覺叫人顯得癲狂。我聽搖滾,也在上學(xué)、放學(xué)的路上歌唱我的搖滾,我看佛經(jīng)并默誦,也看占卜并給自己占卜,其實我的少年時代一點也不搖滾。我可以一星期不和任何人說話,一個暑假除了去圖書館借書就不再出門。許多奔跑吶喊在無垠的記憶里蒸發(fā),朱自清說:熱鬧是他們的。
文革不是我父母一代人的傷痕,就如同我在那個錯誤的交集里錯誤地來到世界上一樣,他們的傷痛,遺傳到了我的血液,我從來就是病態(tài)的。最小的時候聽到“離婚”是害怕,所以哭著求他們不要離,然后聽到“離婚”是厭惡,問“你離婚以后是和誰結(jié)婚”,最后因為對愛情的領(lǐng)悟,“離婚”成為我心底的一個愿望:當(dāng)時我不那么自私就好了。這個算是對我兒童時代和青春期叛逆的叛逆。
不管今天的世界變成什么樣子,我的周圍有多少人習(xí)慣離婚,我的心里還是可以觸碰到小孩子們的委屈與恐懼,那個恐懼其實和大人的恐懼并沒有大小高低的分別。
最近養(yǎng)了一條狗,它的品相不算好,從小帶來的皮膚病也一直纏繞著它,可是我不打算和它離婚或者遺棄它,因為最初看見它還是個可愛的小肉團(tuán)的時候我是深深喜歡它的,現(xiàn)在責(zé)任比愛重要。因為我是個上海男人。上海男人很粘、殘酷而柔軟。我們會說愛情真?zhèn)ゴ?,實際上我們想著愛情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