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江　梅瓔迪

在“黑出租”的擠壓下，一些郊區(qū)的出租車司機一度退出本地的營運市場，背井離鄉(xiāng)到別處營運。甚至有一些正規(guī)出租車的司機被迫淪入“黑道”，上海南匯巴士出租汽車公司曾有１２０名司機突然離開公司，操持起“黑車”生意，類似的情況在其他地區(qū)也曾有出現。

你坐過“黑車”嗎？

沒有營運資格的車輛從事非法營運，這樣的車我們稱之為“黑車”。

來自上海市交通局公布的數字是，目前在上海街頭非法營運的車輛總數超過１．５萬輛。

“整頓非法營運車輛”已經被上海列入平安建設的十大實事之一。誰在經營“黑車”？他們又是怎樣的一個社會群體？“黑車”泛濫的根源又在哪里？

“黑公交”：并非局限在公交“盲點”

時間：２００６年７月２１日晚上１０點３０分至１１點３０分

地點：西藏中路與北京東路交接處，公交車停靠站

鏡頭一：南京東路、人民廣場商圈的絕大多數商鋪已經開始打烊，一部分人流開始自南而北向公交車站涌來。兩輛“蘇”籍牌照的白色昌河面包車一前一后停靠在公交車站牌５米開外的地方，駕駛員位置上不見司機，兩個３０多歲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車旁的人行道上聊天。

一名提著購物袋的年輕女孩貼著面包車窗往里看，車內空無一人?！叭毶剑▍^(qū)）的，５元錢一個（人）。”聊天男人中的一個見狀走了過來?！昂衄斝麓宓絾?？”女孩問。此時，開往彭浦新村、呼瑪新村方向的地鐵與公交車均未到末班。

“到的，走的話就先上那一部?！蹦腥酥噶酥竿Ｔ谇懊娴囊惠v面包車，“滿了就出發(fā)，不要等多久的?！?/p>

女孩走上前去坐在了副駕駛的位子上，后座已經有兩個乘客，“好悶啊，空調打開嘛！”她從包里掏出一本時尚雜志當扇子?！澳惆衍囬T打開不就行了嘛，現在又不熱，過會在高架上開起來就涼快了！”男人頭也沒回。

一個常在此等候公交車的市民告訴記者，“黑公交”本來是在人民廣場一帶活動的，但因為那里是政府打擊“黑車”的重點區(qū)域，因此就轉移到了這里。

“這兩個男人起碼在這里做了大半年生意了，是江蘇老鄉(xiāng)，互不競爭，誰的車子先到就誰先上客，客滿出發(fā)后，第二部再接著上客。”知情者告訴記者。

經營“黑車”的男人并沒有擠到公交車站牌邊上招攬客人，他很悠閑地繼續(xù)聊著天。一個中年婦女徑直走來，對著他微笑，“還是前面那部先走？”

一輛公交車停靠過來，前門立即被圍得水泄不通。“那么多人急著回家，都去擠公交，又熱又累，碰到咸豬手倒罷了，弄不好還被賊給下了手?！敝心陭D女說，“黑車”雖然比公交車貴幾元錢，但是免去了那些煩惱。關鍵是上了路后就直奔目的地，中途不再停靠，不到半個小時就能送到家門口，比公交車要快很多。

另一名“老顧客”則透露，盡管有地鐵到寶山區(qū)，但高峰時段地鐵車廂內是前胸貼后背，因此，很多人晚上加班后直接就到這個交叉路口坐“黑車”，“坐車的不單是工薪階層，有白領，甚至也有媒體記者”。

幾分鐘后，前面的那部面包車內已經坐滿了人，男人不再聊天，他上車清點了一下人數、核對了每一個乘客的目的地，而后發(fā)動車子消失在夜幕中。按照慣例，司機將在乘客到達目的地后再收取車費，這樣一旦中途被執(zhí)法部門抓獲，即可以“沒有收費營利”來逃避懲罰。

夜色更濃，公交車站牌下仍有數十名乘客在候車，距離公交末班車越來越近了，有乘客耐不住，探頭張望是否有空載的出租車駛來。剩下的那個“黑車”司機開始張羅生意了，不斷地說服乘客選乘他的面包車。

一名強生出租車公司的師傅告訴記者，他每次經過這里都不愿意停下，因為遠遠看見一個乘客揚招，等開近了，客人已經被“黑車”拉走了。師傅說這里是市中心，情況相對好些，在郊區(qū)一些城鄉(xiāng)接合部，情況比較嚴重。

近幾年，閔行、松江、奉賢等地新建了不少住宅小區(qū)，很多原在中心城區(qū)的居民都搬遷至郊區(qū)。當初，房地產商賣房時，為拉攏客源開通了不少免費班車，把業(yè)主直接送到鄰近的地鐵站或者市中心。但房子賣光后，房產商就停掉了班車，把業(yè)主出行問題一股腦推給了公交。

上海郊區(qū)在公交方面的歷史欠賬比較多，以閔行區(qū)為例，現有１８０多條公交線路經過轄區(qū)，其中２９條是在區(qū)內運營，數量過少、線路設置不合理等問題讓人頭疼。閔行區(qū)內許多公交線路都是在滬閔公路上行駛，在北橋、顓橋等不少站點，甚至有３０多條線路?？?，而在一些相對“冷清”的路段上，都是十幾公里都找不到一個車站。

另外，郊區(qū)的客流呈現“潮汐”特征，上下班高峰時，公交車“撐死”，過了高峰卻面臨“餓死”，這導致公交系統的虧損加劇，許多線路剛開始配了１０多輛車，可眼看著一天天虧本，發(fā)車次數越來越少，甚至１個多小時也不會發(fā)一趟車。

于是“黑公交”見縫插針得以滋生。

不少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郊區(qū)的“黑公交”問題應該從公交資源的合理配置上反思，但公交系統發(fā)達的市中心依然存在零星的“黑公交”，就應該多從乘客自身去找原因了。

“黑出租”：步步緊逼正規(guī)車

時間：２００６年７月２６日中午１２點至晚上９點

地點：閔行區(qū)某大學校門口、地鐵莘莊站周邊

鏡頭二：大眾出租車公司的張師傅將記者送到某大學門口后，不愿在此候客，直接放空車回了市區(qū)。學校門口停了五六輛“皖”、“蘇”牌照的ＱＱ車，幾個學生走出校門，“到哪里？”一輛紅色ＱＱ車迎了上來。

“大賣場！”學生話音剛落，人已經坐進車去，彼此已經不必商議價格，按照這一帶的“黑車”行情，到附近的大賣場是起步價５元。紅色ＱＱ車剛開走，一輛綠色ＱＱ車就在校門口停下，下來一個拎著食品袋的女生，她的背后，一輛空載的強生出租車駛過。

記者了解，閔行、寶山、奉賢、金山、松江等城鄉(xiāng)接合部是上?！昂诔鲎狻钡募袇^(qū)域，不少正規(guī)出租車司機苦不堪言?！拔覀円话阒荒馨淹鈬目腿怂偷竭@些地方，要是想從這里帶客，馬上就會遭到很多黑車司機的圍堵?！币幻鲎廛囁緳C抱怨。

目前在上海開“黑出租”的司機大部分都來自上海周邊省份，“也有上海本地人買來幾部小排量車租給外地人非法經營。”張師傅說，“黑出租”的車型基本都是ＱＱ、奧拓、夏利，活躍在閔行一帶的以ＱＱ車為主，寶山地區(qū)的以奧拓、夏利為主，而零星分散在市區(qū)內的“黑車”也有不少是桑塔納。

運營“黑出租”成本極低，一名知情人士透露，非法經營者往往花幾千元錢，便可從外地購進二手ＱＱ車，“牌照是外地的，甚至是假的，不交養(yǎng)路費、營運費，有些司機連駕照都沒有?！?/p>

為提高“黑車”的違法成本，上海稽查部門將罰款額提高到３萬元至５萬元，但一些被抓了現行的“黑車”司機，撂下車子就走人。在南匯、奉賢、嘉定、閔行、崇明、寶山等專用于停放違法車輛的停車場內，停滿了奧拓、ＱＱ、長安等小客車和面包車，其中，有１０００多輛已逾期、車主未來作處理。

光這些“黑車”的停車費，每月就要支付幾十萬元。為防止盜搶車輛，有關部門還專門配備了保安、巡邏人員，安裝了攝像頭、警報裝置等，執(zhí)法成本被迫提高。

知情人士給記者算了一筆賬，一輛“黑出租”一天的純利潤都在兩三百元，即便是花三四萬元買的新車，不到半年時間就可以收回成本，所以車主被抓后寧愿棄車重新購買。

據了解，“黑出租”形成了相對明確的勢力范圍，一般在商場、醫(yī)院、交通樞紐中心等人流較多的地方，都有相對固定的“黑車”司機，一般都是來自同一地區(qū)。

一名來自泰州地區(qū)的“黑車”司機在記者暗訪時說，他本是在家?guī)腿伺荛L途車的，一個老鄉(xiāng)請他來上海開“黑車”，每個月給他兩千元工資，后來他干脆自己購買了一輛二手ＱＱ車單干。“請那個老鄉(xiāng)到酒店吃了一頓飯，就答應我在他的地盤上跑車了?！?/p>

記者獲悉，如果不是同鄉(xiāng)，一般很難插足“黑車”司機的固有地盤，為此，“黑車”司機間爭斗不斷。

一方面，“黑車”司機抱成一團擠壓正規(guī)出租車，一名錦江出租車的司機告訴記者，有一次他在上海野生動物園門口想載一個客人，結果被幾輛“黑車”夾在中間半個多小時不得動彈，他責備了幾句，差點遭來拳腳，客人一看，只好上了“黑車”。

在“黑出租”的擠壓下，一些區(qū)域的出租車司機一度退出本地營運市場，背井離鄉(xiāng)到別處營運。甚至有一些正規(guī)出租車的司機被迫淪入“黑道”，上海南匯巴士出租汽車公司曾有１２０名司機突然離開公司操持起“黑車”生意，類似的情況在其他區(qū)也曾有出現。

另一方面，“黑車”司機還聯合起來與執(zhí)法人員周旋，有的“黑車”安裝了群呼對講機和發(fā)送信號的警報器，只要有一輛“黑車”被扣，其他“黑車”司機要么馬上聞風而逃，要么拿著刀槍棍棒趕來聯合抗法。

不過，７月２６日晚，在莘莊一帶，記者并沒有像幾個月前那樣很輕易地就找到“黑出租”，這里曾經集聚著上百輛非法營運的ＱＱ車，被人們戲稱“ＱＱ軍團”。

自上半年上海市開展“打黑”行動以來，這一帶的“黑車”明顯收斂，“黑車”一般都改在晚上９點之后以及早上１０點之前行動，以避開執(zhí)法部門。

記者在一名非法營運摩托車的江西人的指點下找到了一輛皖籍牌照“黑出租”，司機對記者很是警惕?！氨阋绿唷！彼緳C說大多數“黑車”都已經暫時“避風頭”去了，他提出一旦有人來查，希望記者幫其謊稱是搭“順風車的”，作為回報，可以免去部分車費。

事實上，“黑車”之所以一度猖獗與市民的缺乏原則大有關聯，一些人乘坐“黑車”拒絕配合執(zhí)法人員調查，甚至聲稱是親友關系，造成執(zhí)法部門取證難，而讓“黑車”逍遙法外。

“黑長途”：“賣豬仔”、養(yǎng)打手

時間：２００６年７月２９日上午５點３０分至８點

地點：祁連山路滬嘉高速入口

鏡頭三：對于絕大多數蘇北農民工而言，這里儼然就是上海最大、最便捷的一個“馬路長途車站”。

蘇北民工都知道上海有一個鐵道大學（即現在的同濟大學滬西分校），在這里，交通路拐了一個彎與同濟大學滬西分校門前的真南路交接形成了一個三岔路口。蘇北腹地無火車直通上海，往返只能靠汽車，由于道路的設計，赴南通、鹽城、淮安等地的車輛無論從上海市區(qū)哪一個角落出發(fā)，最終大多都會匯集到這個三岔路口。然后，長途車沿著真南路往西開到祁連山路拐個彎，不久便駛上滬嘉高速直奔通往蘇北的２０４國道。

這個三岔路口尤其是祁連山路滬嘉高速的入口處便成為了蘇北地區(qū)客人乘車返鄉(xiāng)的聚集地。一個毫不夸張的現實是，要問上海的長途車站有幾個？在哪里？

那些客人也許不一定都清楚，但幾乎誰都可以給你清晰地指出這個特殊區(qū)域。

這里便是上海較典型的一個“黑長途”集中區(qū)。上午５點３０分，記者趕到滬嘉高速入口時，高架橋下已經站了十多個候車的人，一個背著行李的小伙子在電話里嚷嚷：“夏老板，你車子開出來了沒有，我在老地方等你啊，就是祁連山路這邊……噢，還有２０分鐘到啊？那你到這里要停一下啊?！?/p>

記者認識的一個梅姓司機專門幫人駕駛鹽城至上海的長途車，１０多年間換了七八個老板。他告訴記者，有不少“黑長途”晚上就停在上海的一些居民小區(qū)或者路邊。“根本不進長途車站，生意都是靠電話聯系，一般老顧客手上都有他們的名片，要坐車提前一天預約一下位子就可以?！泵穾煾嫡f。

梅師傅把“黑長途”叫做“野雞車”，他透露：“一部‘野雞車一個黃金周下來，少說也可以賺到四五萬元，春運更不得了，做得好可以有１０萬元入賬?！?/p>

他說的“野雞車”實際是大型的客運車，３０多座，“經常在市區(qū)轉圈子，什么時候客滿了才出發(fā)。所以有時候你早上５點上了一輛野雞車，到１０點，可能還在市區(qū)轉悠呢?！?/p>

“賣豬仔”是另一個術語，意思是把客人在中途倒賣給另一部“黑車”，比如一輛“野雞車”沒有裝滿人，或者車壞了，就會把乘客倒賣給另一部“野雞車”。不過，也有黑長途專門就是“賣豬仔”的，在市區(qū)載到客人后運出上海，“賣”給另一個車子，然后回上海繼續(xù)載客。

按照國家規(guī)定春運以及黃金周，車票有一定幅度的上漲，但“黑長途”不行此道，價格完全由他們自己定。比如到鹽城，按規(guī)定漲價后差不多６０多元，但野雞車一口價１００元，甚至１５０元。

長久以來，來滬農民工們已經默認了這個現實，很少有人理論，桌面上的緣由是：人多車少，要還價就會耽誤行程。桌面下的則是：野雞車上一般都安排有打手，甚至是賊。

這天早上，記者在高架橋下還發(fā)現了兩個特殊的中年男人，逢人便問去哪里。近６點，長途車開始一輛一輛駛來，?？吭诟呒軜蛳?，這兩個男人便湊過去與司機交談，然后把候車的乘客連拖帶拉哄上車。

梅師傅告訴記者，這就是專門拉客的，類似于馬仔，拉一個客回扣５至１０元，“已經在這里一年多了，每天收入少說上千元?！?/p>

因為受到“野雞車”的沖擊，一些原本正規(guī)的長途車主也開始了“黑長途”的這種經營模式，與拉客的馬仔合作?！芭c黑車一樣超載，走道里塞滿了人，這已經不稀奇了，甚至故意與黃牛合作，在春運期間買斷車票，然后與‘野雞車主訂立一個價格同盟?！?/p>

記者還了解，“黑長途”還有一些是依維科、昌河等小型車輛，也都在這一帶活動，幾乎都是江蘇牌照，不過，小車一般都是跑蘇南線的。

一個上午，記者粗略算了一下，差不多有兩三百個人從這里上了各色長途車，梅師傅說，到了８月底，會有更多的人到這里候車，因為到時來上海游玩的民工子女要回鄉(xiāng)上學。

滬嘉高速的這個入口實際已經不單是一個“黑長途”的沃土了，記者發(fā)現，在馬路另一邊的高速公路出口處，一直停放著五六輛“黑出租”，也都是“蘇”、“皖”牌照。

一些初來上海者不知行情，時常被漫天要價。比如到坐正規(guī)出租車到金沙江路也就十六七元，但黑出租會開價三四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