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虎三

《阿彌陀經(jīng)》云：“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佛世界，名曰極樂。……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碑敺鸾?jīng)中的“西方極樂世界”被現(xiàn)實中的“西方世界”置換成一個充滿迷幻的符號時，原產(chǎn)生于中國，現(xiàn)已成為全球三大飲料之一的茶葉，早已越過崇山峻嶺，戰(zhàn)勝驚濤駭浪，在西方渚國扎下根來。中國的香茗，其影響和左右西方乃至全球歷史的過程，也如其西傳的進程一樣，路途艱辛且充滿傳奇。

從死囚到壽星

1772年，斯德哥爾摩老城區(qū)的斯塔丹島上，一座橫向的三層建筑前，兩名頭戴紅纓軍帽、身穿中世紀服裝的衛(wèi)土持槍而立。在這座剛剛竣工不久的皇宮里，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三世頭戴象征權(quán)勢的皇冠，手握權(quán)杖，正愁眉苦臉坐在龍椅上發(fā)呆。一位大臣剛剛向他呈報，說是從遙遠東方傳過來一種神奇的樹葉，正在宮外的街頭巷尾引起軒然大波，人們擔心飲了這些東西會被毒死。為了一辨真?zhèn)?，古斯塔夫三世沉思良久后，叫人把一對被判死刑的孿生兄弟押進了皇宮。國王命令他們：“你倆一個每天飲茶，一個每天飲咖啡，即可免去死罪?！毙值軅z欣然同意。60年后，兄弟倆中飲咖啡者因病過逝，再過了10多年，飲茶者才無疾而終——他以83歲的高齡，成為當時整個國家最著名的壽星。這段真實的故事，是我們今天在西方能找到與東方茶飲有關(guān)的、最富喜劇色彩的細節(jié)之一。事實上，從16世紀西方接觸茶算起，在3個多世紀中，茶葉一直被西方人疑為有毒之物。1664年，東印度公司向英王進貢茶葉后，追求時髦的貴族婦女這才紛紛仿照王室試飲起來。可她們一直擔心茶葉有毒，于是飲茶之后，必須要喝白蘭地來排毒。

茶葉是上帝

2006年初，BBC英文網(wǎng)站對12項所謂“英國的國家象征”進行了投票。其中，“一杯茶”以35．03％的得票率朗榜首。從世界經(jīng)濟發(fā)展史的角度而言，在20世紀以前人所尋求的中國商品中，唯有茶葉中西貿(mào)易中長期居于支配地位。茶葉為西方貿(mào)易商帶來了巨額利潤，以至歷史學(xué)家Earl Hpritchard認為：“茶葉是上帝，在它面前其它東西都可以犧牲?！?/p>

雖然早在公元前2世紀的中國人就開始種植茶樹，但直到16世紀中葉它才為西方人所知。1559年，威尼斯商人拉莫修在其出版的《航海記》首次提到了茶葉。1606年，荷蘭人首次從不丹將茶葉輸往歐洲。但在此后100余年間，茶葉并未成為輸往歐洲的重要商品。1704年英船“根特”號在廣州購買470擔茶葉，價值14000兩白銀，只占其船貨價值的11％，而所載絲綢則價值80000兩。1715年，英船“達特莫斯”號前往廣州，所攜資本52069鎊，僅5000鎊用于茶葉投資。1716年，茶葉開始成為中英貿(mào)易的重要商品。兩艘英船從廣州攜回3000擔茶葉，價值35085鎊，占總貨值的80％。18世紀20年代后，北歐的茶葉消費迅速增長，茶葉貿(mào)易成為所有歐洲東方貿(mào)易公司最重要的、盈利最大的貿(mào)易，當時活躍在廣州的法國商人Robert Constant說：“茶葉是驅(qū)使他們前往中國的主要動力，其他的商品只是為了點綴商品種類。”

相對于歐洲其它地區(qū)，在品茗的歷史中，俄羅斯人則幸運得多。1638年，一名叫斯特拉科夫的俄國大使受命前往蒙古拜見可汗，并帶去珍貴的貂皮作為晉見禮。可汗收下禮物，向沙皇回贈了200包中國茶葉。當時俄國使者對茶葉一無所知，不愿接受，后經(jīng)勸說才勉強接受。他將茶葉帶回了圣彼得堡，沙皇制仆人沏成茶水請近臣們品嘗，意外的是，眾人一致認為入口有奇香。從此，俄羅斯人開始了其義無反顧的飲茶歷史。

最早的西進之路

18世紀，英國對茶葉等奢侈品實行高稅收，引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茶葉走私。走私茶葉利潤之巨，讓不少水手挺身而出，以身試法。當時，一位名叫羅伯特·特羅特曼的走私犯，因武裝走私茶葉被打入了死牢。兩個多世紀后，歷史學(xué)家經(jīng)常會徘徊于他的墓前，他們這樣做并非是想梳理出這個走私犯的豐功偉績，而只是想抄下他墓碑上的銘文加以研究。碑文上留有特羅特曼在這個世界最后的一句話語：“一點兒茶葉，我偷的不多。上帝啊，我的血流得冤枉。一邊是茶葉，一邊是人血。想想，就因這殺死了一個無辜的兄弟!”

2004年，我站在四川邛崍市平樂鎮(zhèn)的興樂橋頭，橋邊有兩棵古黃桷樹。這是當?shù)刈顬榻?jīng)典的風(fēng)光。古黃桷樹樹齡已有1500年，遮天蔽日。小橋流水，清風(fēng)掠過隱隱如吹簫奏笛之聲。古石橋在兩岸青山碧水綠樹、青瓦民居的映襯下明媚亮麗，朦朧古鎮(zhèn)沉醉在一幅鄉(xiāng)村的田園詩畫中。在這寧靜的風(fēng)光背后，被時光與歷史早己遺忘的事實卻是：這里是南方絲綢之路的起點之—。

早在漢代，四川的商人就趕著馬幫，馱著成都一帶出產(chǎn)的絲綢和蜀布、邛竹杖等物資，越過川西平原，攀援崎嶇山道，經(jīng)過西昌，渡過金沙江進入云南，再進入緬甸，并抵達印度等南亞和西亞地區(qū)。這條南方絲綢之路是中國最古老的國際通道，也是中國最早的對外陸路交通線，也是我國西南與南亞諸國、西亞、西歐、非洲交通線中最短的一條交通線。漢代以來，通過這條古道，中國的邛杖，絲綢、茶葉、瓷器遠銷緬甸、印度、羅馬帝國和阿拉伯國家。

在云南省劍川縣一處偏僻村莊，2005年，我來到一條橫臥在田野中間沉寂的小道上。小道兩旁金黃的谷穗沉壓著水稻桿，巨大的石塊整齊鋪在小道中央，幾個老農(nóng)蹲在不遠的一塊石板上吸著煙，靜靜凝現(xiàn)著田園與遠方的山巒。在他們的身下，那條雜草叢生的小道，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茶馬古道。若時光倒流數(shù)百年，大大小小的馬幫群，當時，就從這里踏上了西進西藏的序曲。

南方絲綢之路和茶馬古道，是我們發(fā)現(xiàn)的中的中國茶葉傳入西方最早也是最著名的兩條最著名的兩條國際通道。英國歷史學(xué)者公認是水手最早把茶葉帶入了英國，能和此重任合拍的運輸線路，大多源于英屬殖民地印度的港口，而此地正是兩條古道陸路的終點。很顯然，在北方絲綢之路一望無際的沙漠上，船，是無法行駛的。

盜竊者的唾液

好幾個世紀，歐洲人愛喝茶，卻遺憾沒有人見過一棵真正的茶樹。這是因為，中國不允許歐洲商人進入內(nèi)地。所以，這種生長在東方古國的神秘植物，引起了西方人極大的好奇，激起了他們荷爾蒙的異常高潮。1560年，葡萄牙耶穌會傳教土克魯茲喬裝打扮混入一群商人隊伍中，花了4年時間來往于中國貿(mào)易口岸和內(nèi)地之間，才搞清了茶的來龍去脈?；貒?，他把自己幾年的所見所聞寫入了《中國茶飲錄》，這是歐洲第一本介紹中國茶的專著。

從克魯茲開始，不少西方探險家垂涎三尺，打起了中國茶的主意。1848年，為了獲得品種優(yōu)良的茶樹，同時尋找中國茶農(nóng)茶工和栽培工具，以幫助英國政府在其南亞殖民地大范圍建立茶樹各植園，掠奪中國政府通過建立茶樹種植園，掠奪中國政府通過全球搽

葉貿(mào)易獲取的巨大利潤，東印公司派蘇格蘭最成功的植物盜竊犯福瓊再次來到中國。

這年8月的一天，在印度自己的寓所，福瓊坐在了一把印式的椅子上，窗外，驕陽似火。他穿上中國清代的衣服，讓向?qū)樗暌粋€中國清代的頭式。向?qū)褂锰觐^刀顯然與他對道路熟悉的程度有天壤之別，他拿著鋒利刀片的手顫顫抖抖，笨拙生硬的手法，數(shù)次刮破了福瓊的頭皮，鮮血與福瓊因疼痛難忍而流出的眼淚混在了一起。福瓊在自己第二本書《茶國之行》中詳述了這次冒險經(jīng)歷。在一家小旅店的花園內(nèi)，他發(fā)現(xiàn)了一株從未曾發(fā)現(xiàn)的植物。他剛想爬墻進去，突然醒晤到自己早已是一身中國人的打扮。于是，他們一行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客棧，在一張桌邊坐下，點了酒菜，吃完飯，又慢條斯理點上中國煙斗。福瓊對店主說：“這些樹真漂亮。我從海邊來，在那里看不到這些樹，給我一些種子吧。”善良的店主滿足了他的請求。這位從容不迫的盜竊者從衢州和浙江其它地區(qū)采集了茶樹種子，還從寧波、舟山等地采到了大量茶樹標本。他將23892株小茶樹和大約17000粒茶種到了印度，并帶回了8名中國茶工。

福瓊的中國之行還為西方晶茗者和植物學(xué)家解開了一個謎團。長期以來，他們一直相信有綠茶樹和紅茶樹之分，而福瓊卻告訴西方人，綠茶和紅茶的區(qū)別，只在于制茶工藝的不同。他的這一重要發(fā)現(xiàn)，起初受到了公眾和專家的嘲笑，但當他請印度去的制茶專家在英國親自驗證后，該說法才得到了了認可。

茶葉改變了世界

1776年，英國通過國會法令試圖向美國殖民地征收稅，每磅茶葉征收3便士的稅收，用來維持駐扎在殖民地的軍隊和政府官員的開支。由于在美國唯一合法進口和購買的茶葉都來自英國東印度公司，因此人們好像沒有辦法逃避這種新賦稅。

在法令通過的兩年內(nèi)，大多數(shù)美國港口拒絕任何征稅商品上岸。并且，當英國從倫敦運送幾船茶葉到美國時，美國民眾群情激奮。在紐約和費城，人們紛紛示威游行，要求英國運茶船返回英國。在查爾斯頓，海關(guān)官員扣押了茶葉。在波土頓，發(fā)生了幾個星期的大規(guī)模騷亂，厭惡被別人稱為“土著”的一群美國人登上了“達特茅斯號”船，叫喊著“波士頓港口今晚將成為一個茶壺”、“措鷹即將到來”。接下來的3個小時，他們從船上把340箱茶葉扔入水中。于是，英國政府關(guān)閉了波士頓港口，并派遣了軍隊到美國?！绹毩?zhàn)爭開始了!因為茶葉這種看似微不足道的植物，一個新興的國家呼之欲出。

在亞歐大陸，當18世紀20年代以后歐洲各東方貿(mào)易公司競相從事對華貿(mào)易時，他們均面臨同樣的問題，如何來支付購買茶葉的費用。歐洲產(chǎn)品幾乎在中國找不到銷售市場。18世紀的中國經(jīng)濟建立在手工業(yè)與農(nóng)業(yè)緊密結(jié)合的基礎(chǔ)上，發(fā)達的手工業(yè)和國內(nèi)市場使中國在經(jīng)濟上高度自給自足。100多年以后，主持中國海關(guān)總稅務(wù)司的英人赫德在其《中國見聞錄》中寫道：“中國有世界最好的糧食——大米；最好的飲料——茶；最好的衣物——棉、絲和皮毛。他們無需從別處購買一文錢的東西?！苯?jīng)濟上高度自給自足和相對較低的購買力使歐洲產(chǎn)品的中國市場非常狹小。然而，唯一例外的是中國對白銀的需求。大規(guī)模的中西貿(mào)易由此找到的支點：西人用白銀交換中國的茶葉。1784年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廣州的財庫尚有20余萬兩白銀的盈余，到第2年，反而出現(xiàn)了22萬兩的赤字。為了彌補東西方茶葉貿(mào)易巨大的逆差，東印度公司專門成立鴉片事務(wù)局，開始大規(guī)模向中國販賣鴉片。不久以后，令中華民族喪權(quán)辱國的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了。

世界從此大變。茶葉在美洲大陸，引發(fā)了一場戰(zhàn)爭，使一個國家走向獨立；在亞歐大陸，導(dǎo)致了一場戰(zhàn)爭，使一個帝國走向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