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駱小所教授編著的《藝術語言學》為我們開辟了藝術語言研究的新天地。它“論述了語言手段的變異和偏離，分析了語境對藝術語言的作用，描寫了藝術語言的心理特色，綜述了藝術語言的風格，對藝術語言的理解和欣賞也作了較好的探討，為語言和文學的綜合研究探討出了一條新路子?！雹偃欢?，《藝術語言學》更側重于對藝術語言的語言本體及欣賞者的接受過程的研究，而對藝術語言創(chuàng)作者的創(chuàng)作歷程尤其是創(chuàng)作源泉問題討論得則相對較少。本文試就藝術語言的創(chuàng)作來源問題談一下自己的拙見。

一、直接來源——藝術思維

語言與思維有著密切的、潛在的、復雜的關系，這早已在語言界達成了共識。人們對思維進行劃分時，往往習慣于把其劃分為抽象思維和形象思維兩類，而我更傾向于把其劃分為科學思維和藝術思維。前者的劃分更注重強調(diào)思維過程的不同，抽象思維是個概念、判斷、推理的過程，形象思維是個表象、想象、加工表象的過程；而后者的劃分不僅注意到了二者思維過程的差異，還強調(diào)了其思維結果的不同，科學思維的結果是走向“一”，而藝術思維的結果是走向“多”。因為科學思維經(jīng)過對眾多的感覺進行思考、判斷、排除的過程后，其思維結果是一個完全符合被感覺事物的全部事實的感覺，即其思維的結果是單一的；藝術思維則不然，其允許對一件事物有多種多樣甚至截然相反的感覺。這主要是因為科學思維，顧名思義，屬于科學的范疇，其追求的目標是“真”，而藝術思維屬于情感的范疇，其向往的天堂是“美”。兩種思維的差異，必然決定了承載兩種思維的語言的不同。于是自然語言也相應得被分化成了兩類：科學語言和藝術語言。身處中國北方，面對春暖花開和秋寒葉落兩種不同的自然現(xiàn)象時，進行理性思維的結果是相同的：是植物成長規(guī)律帶來的必然現(xiàn)象。同樣的情景，經(jīng)過藝術思維“精騖八極，心游萬仞”②的加工后，用以表現(xiàn)其思維結果的語言則五花八門，“喜柔條以芳春”、“悲落葉于勁秋”……由此可見，不同的思維方式帶來了不同的語言表達，換句話說，對客觀事物進行感知時所運用的藝術性的思維，正是藝術語言的直接來源。

二、主要來源——想象和聯(lián)想

藝術語言直接來源于藝術思維，藝術思維整個過程中的主體部分是創(chuàng)作主體感知客觀事物后的想象和聯(lián)想部分。想象和聯(lián)想可以把鮮為人知的東西賦予形體、描出狀貌，也可以把虛無縹緲的東西冠以名目、給予性情?？傊?，想象和聯(lián)想的參與是藝術思維與科學思維區(qū)別的最主要標志之一。想象和聯(lián)想使思維的主體在觀察客觀事物時，除具備一雙生理和物理的眼睛外，還多了雙“心靈”的眼睛。而正是這雙心靈的眼睛使思維主體在別人司空見慣的東西上發(fā)現(xiàn)美，同時也昭示出了藝術語言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情感和精神需求。有了想象和聯(lián)想的思維才是“活”的思維，“活”的思維創(chuàng)造出的語言才是“活”的語言。遵循“活”法的藝術語言的產(chǎn)生，正是源于聯(lián)想和想象的參與，如若離開了聯(lián)想和想象，也就不會有令人感到新奇的變異語言的出現(xiàn)。藝術語言的創(chuàng)作者在對客觀事物進行感知時，往往“想象、幻覺起一定作用，它們能使被感知到的對象發(fā)生一種‘審美變形’。我國古代文藝理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指出：‘詩人感悟，聯(lián)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qū)；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zhuǎn)；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③，的確，“正是由于想象活動參與到感知活動之中，才使藝術感知從‘物理對象’中解脫出來，變成一種審美知覺。也正是由于想象活動的參與，才使藝術家的感知活動變得更富有藝術氣息?！雹郛斣娙税拙右茁牭礁叩推鸱呐寐暫?，在腦海里展開了豐富的聯(lián)想和想象活動：琵琶聲的高潮部分激發(fā)詩人想到了急雨中匆匆趕路的人們；琵琶聲漸漸緩和下來，變得異常悠揚之時，詩人眼前展示的則是一對小夫婦竊竊私語的情景；當時高時低的琵琶聲錯雜彈出時，詩人感到的是有眾多的珍珠，大小不一，從天而降，落到了地上的玉盤中。可見，想象和聯(lián)想的過程正是詩人進行藝術思維的過程，藝術思維的結果是把單純的琵琶聲變成了眾多幅圖畫展示于作者的心中。最終，創(chuàng)作出了流傳千古的藝術化的語言：“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竊竊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p>

綜上所述，藝術語言來源于藝術思維，而藝術思維的過程又主要是藝術語言創(chuàng)作者想象和聯(lián)想的過程。所以，想象和聯(lián)想是藝術語言的主要來源。

三、根本來源——感覺

感覺（sense）是客觀事物的個別特性在人腦中引起的反應，是最簡單的心理過程。無論科學思維還是藝術思維均源于感覺。只有首先有了感覺才會進一步有思維，感覺是思維的起點，是思維的絕對前提。

把一只鉛筆放入水中，會感覺到鉛筆變彎曲了，也會感覺到筆大概仍是直的，因為放入前和拿出后鉛筆是直的，且并無裂痕。面對多種多樣的感覺，科學思維通過一個判斷推理的過程后，得出一個唯一的正確的符合客觀事實的結論。而藝術思維面對感覺，則立刻沉浸其中，展開豐富的聯(lián)想和想象，絲毫不去理會筆到底是直是彎?？梢?，去偽存真的科學思維也好，聯(lián)想想象的藝術思維也罷，均源于感覺。

藝術語言源于藝術思維，藝術思維源于感覺，故感覺是藝術語言的根本來源。只有有了孩子一天天在長大的感覺，才會有“孩子的成長是面鏡子，照得出三人的快樂，也照得出自己的衰老”④的藝術語言的出現(xiàn)；只有有了兒遠行母依戀的感覺，才會創(chuàng)造出流傳千古的“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的動人詩句。文革期間文壇難覓藝術語言，其主要原因是作者的藝術感覺幾近消失。“因為那是一個扼殺藝術感覺又根本不覺得被扼殺的年代，在那個年代，不可能出現(xiàn)天才奇跡” ⑤，更不可能出現(xiàn)讓人賞心悅目的藝術語言?！耙粋€駁雜紛呈、茫無邊際的存在，因為沒有感覺而實際上等于不存在了。一個不可說盡的自然界，恰恰被說盡了……”⑤感覺是藝術語言的生命之源，是藝術語言創(chuàng)作者進行創(chuàng)造的先決條件。

感覺是藝術語言的根本來源，這種感覺并非客觀事物在創(chuàng)作主體腦海中的簡單反應，而是客觀事物與創(chuàng)作主體主觀情感的一種完美結合。人的感覺，決不會起因于一個自我意識的主體，也不會起因于完全脫離主觀意識的純客體，正如瑞士當代著名心理學家皮亞杰所指出的那樣，“起因于主客體之間的相互作用，這種作用發(fā)生在主體和客體之間的中途，因而同時既包含主體又包含著客體”⑥?？梢?，創(chuàng)作主體的主觀情感在其感覺客觀事物之時，同樣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扒閯佑谥远斡谘浴保霸姼璧谋举|(zhì)就是情緒思維而不是形象”。⑦藝術語言之所以極易吸引打動讀者，原因就在于此，就在于創(chuàng)作主體充滿情感的感覺經(jīng)過聯(lián)想、想象的加工后，經(jīng)過藝術思維的把關和檢驗后所創(chuàng)造出的藝術化的語言能夠與讀者在感覺上產(chǎn)生共鳴。還是那句“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之所以每每讀到都會產(chǎn)生一種情感的顫動，就是因為我們已找到了作者創(chuàng)作此詩時的感覺。由此可見，藝術語言創(chuàng)作者的感覺不僅是其創(chuàng)作的淵源，也是其吸引和打動讀者的原因。

四、結論

藝術語言的來源流程即藝術語言創(chuàng)作主體的創(chuàng)作過程可表現(xiàn)如下：

藝術語言的來源流程即藝術語言創(chuàng)作主體的創(chuàng)作過程圖

既然感覺是藝術語言的根本來源，那么作為藝術語言的創(chuàng)作主體而言，敏銳的、豐富的、精細的感覺是其創(chuàng)作的首要條件。從藝術語言欣賞者的角度看，人們更喜歡的是特殊的、超常規(guī)的、變異的感覺。因為人類的感覺非常容易疲倦，當長久地處于一種感覺時，就會麻木到幾乎完全感覺不到這種感覺的地步。所以，創(chuàng)作主體在感覺客觀事物之后，聯(lián)想和想象即藝術思維的過程也是必要的，因為它可以把司空見慣的感覺變得新奇別致，給人以無限的美感?？傊?，只有有了感覺，有了想象和聯(lián)想，有了藝術性的思維，才可能有充滿意象、神韻和空靈的藝術語言的出現(xiàn)，才可以使人類獲得一種永不枯竭的精神資源。

注釋：

①王德春．《藝術語言學》序言．云南人民出版社．

②劉勰．文心雕龍．

③陳池瑜．現(xiàn)代藝術學導論[M]．清華大學出版社，2005：225．

④楊荻.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J]．讀者，2006（2）：9．

⑤曹文軒．藝術感覺與藝術創(chuàng)造．中央電視臺科教頻道《百家講壇》，2004年12月24日．

⑥讓·皮亞杰．發(fā)生認識論原理（王憲細等譯）[M]．商務印書館，1981．

⑦帕克．美學原理（張今譯）[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李東偉，云南師范大學文新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