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衍

他們說，他們不回家。真的是現(xiàn)在人親情淡薄，家庭觀念不重?我疑惑。一切不回家的理由聽起來總讓人覺得軟弱無力。

我有過一次不回家過年的經(jīng)歷，那是在大學(xué)一年級。帶著青春的莽撞和對理想的憧憬，我拿上打工掙來的1000塊錢，悄然上路。父親一定勃然大怒，母親必定著急流淚，我想像著平時嚴(yán)厲的父母這會兒的模樣，不禁有些得意。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直到學(xué)校開學(xué)我也沒有回家。我走過的那些個小山村還不知道要查身份證，那時的網(wǎng)絡(luò)也沒有現(xiàn)在發(fā)達(dá)，找到我?guī)缀醪豢赡?。等到我終于耐不住寂寞回到城市，在破敗的小車站買回家的車票時，我居然發(fā)現(xiàn)電線桿上赫然貼著我的照片，那是一張尋人啟事!這個小城雖不算邊陲，可離家也有五六百公里，一時間，我又驚又怕又是感激。

那以后我再不敢玩出逃的游戲。這些年來我走遍了祖國大江南北，足跡也曾多次踏上各大洲的土地。然而，每到年關(guān)將近，心底都有個聲音會響起來，敦促我回家。父母老了，看我的眼神盡是慈祥。這慈祥是一種壓力，讓我不停自責(zé)為他們所做甚少。這一年一次的回歸，便算是對這種歉疚的補償。

我的父母是普通的父母，我也是普通的孩子，和身邊人沒什么兩樣。我不相信有人會在闔家團(tuán)圓的時候選擇流浪，我一度認(rèn)為在旅途上過年是和我當(dāng)年一樣不審慎并且是自私的行為。然而，這次專題的制作讓我不再堅持過去的觀點。想起這樣一句話，是孤兒說的：如果你沒有父母，那么你便知道我們的苦，如果你有，那么你永遠(yuǎn)不會了解。同樣道理，我所不認(rèn)同的“年在旅途”，其實更多是我不夠理解。在眾多的訪問中，竟然有3成的上海新移民不回家過年，而單純因為要出去玩玩的人，卻少之又少。同樣是玩，有的是開心，有的卻是酸楚，從表面看你不會明白。

還有一些人，也是回家過年的，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耽擱在路上。有更多的人，旅途對他們來說是一次紀(jì)念，帶有比回家更重要的意義。每個受訪的人，都懷著對家的美好懷想，卻未必都能回歸。親愛的讀者們，在你們回家或外出的旅途上，看到和你一樣的旅人，請多一份寬容與友善。在這樣一個全國人們以家庭形式凝聚的日子里，有這樣一部分人形單影只，他很可能就在你身邊。

最后在這里祝每一個回家和不回家的人平安，祝每一個家庭幸福，祝每一位父母健康!

2006年的第一場雪

cruise，臺灣人，在滬工作4年，半導(dǎo)體行業(yè)銷售代理

過年不回家經(jīng)驗：無

臺灣和大陸差不多，都非常重視過年，尤其是我的家鄉(xiāng)苗栗，更加重視，基本還沒有聽說過有過年不回家的人。我有不回家的打算應(yīng)該是比較另類吧。其實還沒有和家里人說，擔(dān)心他們失望啊。我很矛盾，既不想他們生氣，又很想滿足自己多年的夙愿：過一個下雪的冬天。

過完年我就調(diào)回臺灣總部了，留在大陸的時間進(jìn)入倒計時。這2年，我利用假期去過很多名山大川。在臺灣，我?guī)缀跖辣榱撕０?000米以上的山，可是，島嶼再大，也沒有辦法同大陸相比。僅四川就有那么多大山，我甚至在成都買了房子，不為什么，就為那里的美麗景色，為自己在那些山川間找一個落腳點。還有西藏，還有新疆……每年春夏秋三季，我都會利用假期或者出差飽覽秀色，我想這是我的工作給我?guī)淼淖畲髽啡ぐ伞?/p>

可是唯有冬天，每個冬天我都要回家，所以，我記憶里的冬天都是溫暖的，都是屬于家鄉(xiāng)的。當(dāng)然，在家沒有什么不好，有親情環(huán)繞。沒什么比承歡老人膝下更溫情脈脈的了。年夜飯、走親戚，每年的傳統(tǒng)項目父輩卻總是樂此不疲。鄉(xiāng)下還會有些特殊的禮儀，拜拜啦，迎神送神啦……孩子們跑來跑去，很熱鬧，很開心。

有些前衛(wèi)的家庭也會出游，去歐洲、日本還有熱帶小島，不過也都是年后出發(fā)，還沒有誰想在年關(guān)口拋開家人獨自上路。唉，這樣說說，我都覺得有負(fù)罪感。我會跟家人好好說，我想他們會理解我。畢竟在外這么多年了，每年必要回家的端午、中秋我都是回不去的，他們也習(xí)慣不能常常看見我，再說，年后我會回到他們身邊，帶著這個期望，想來不會太過怨怪我。

我一定要去一次北方，過一個有雪的冬天。中國哪里冬意最濃?我想應(yīng)該是東三省吧。這次行程我安排得比較長。先到哈爾濱，看冰雕；再去吉林看霧菘，上長白山賞天池雪；最后繞到大連乘船去青島，再回上海。這么長的旅途，一定會有很多意外的際遇。一個人出游，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平時沒注意的和從來沒遇過的，總是會有驚喜。就好像以前我一個人跑馬拉松，就會有人上來和我一起跑一段，和我說話，然后再和我道別。這一路，肯定也會遇到陌生的旅伴，總是會有一些交集，大家結(jié)伴同游，然后再各自奔向前方。即便沒有同行人，那也是好的，在團(tuán)聚的時刻享受孤獨感也是不可多得的體驗。

這次過年的叛逆之舉，今后很長一段時間恐怕不再會有了，除非父母百年之后。那時，我是一家之主，按照我的個性，假期應(yīng)該會一直在路上，無論是否過年。過年的方式在中國人的心目中越來越多元化……以后的事以后再說，不管怎樣，2006年的第一場雪，我是絕對看得到了！

無家可歸就注定漂泊

summer，無錫人，在滬工作2年，廣告公司

客戶經(jīng)理

過年不回家經(jīng)驗：有過一次

我不喜歡過節(jié)，我喜歡上班。別人說我工作狂，我從不辯解。辯解有什么用呢，我不喜歡過節(jié)的理由讓我難于啟齒。情愿別人誤會我工作狂，這樣還簡單些。

前年我媽媽去世了，腎癌。那時我還在學(xué)校呢，懂什么啊，整個人都懵了。由于庸醫(yī)誤人，我們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機，只有看著我媽媽一點點被癌細(xì)胞吞噬。當(dāng)時我爸爸和我妹妹都不上班不上學(xué)，照顧我媽媽。我在學(xué)校兼職教書，可以賺到比我爸爸更多的錢，一家人都靠我這份微薄的薪水。那時我的學(xué)校在郊區(qū)，我白天工作讀書，晚上趕回城里守在醫(yī)院里，換下我爸爸和我妹妹。一年時間，我們花光所有積蓄，媽媽還是走了。我們?nèi)齻€人精疲力竭，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我哭不出來，外公外婆罵我不孝，認(rèn)識的親戚朋友也議論。有誰知道我的苦呢?，F(xiàn)在想來，是太年輕的心靈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壓力吧，我一直處于麻木狀態(tài)，對一切都無知無覺。我想我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接受我媽去世的事實，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我媽她苦了一輩子，眼看我和我妹妹都成人了，就要享福了，怎么就走了呢?

最難以接受的事實還不是我媽媽去世，在我媽媽去世后不到3個月，我爸爸居然就另覓新歡了!我媽媽尸骨未寒，多讓人寒心啊[回想我媽媽生病期間，還感覺他們感情甚篤，我爸爸照顧她也是衣不解帶?？墒?，當(dāng)真人走茶涼嗎?他和那個女人很，陜就住在一起了。那女的很有錢，我爸爸沒有，于是他就想把我們的房子抵押去買他們的新房。他還不出貸款怎么辦?我和我妹妹住哪?我媽媽臨死前有交代，如果將來爸爸要再婚，就失去房子所有權(quán)。爸爸當(dāng)時也同意的?？墒乾F(xiàn)在他變卦了，我和妹妹求他，他很狂地叫囂：“房子就是我的，你們一分也別想得到！”為此我們不得不訴諸公堂。父女法庭對簿，其結(jié)果是無法挽回的傷害。在訴訟期間，我們不止一次求他，別打官司了，你不會贏的。他不聽，他不懂法啊!后來他果然輸了。

抵押不成，他又想把房間租掉。我住校，妹妹一個人住家里。他居然把房子租給了兩個陌生男人，嚇得妹妹趕緊打電話給我。能怎么辦呢?我只好去找租房的人，告訴他們這復(fù)雜的情況，結(jié)果人家不租了。爸爸更加氣急敗壞，就這樣和我們斷絕了來往。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了。

每到合家團(tuán)圓的日子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兒，端午，中秋，還有過年。去年我就是一個人過的，我去了亞布力。今年去哪里呢?工作那么忙，我還沒時間細(xì)想?？倸w是在路上，不管去往何方。

回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Carry，新疆人，在滬求學(xué)4年工作10年，

獨立制作人

過年不回家經(jīng)驗：十多年來就沒怎么回家過年

過年不回家不等于永遠(yuǎn)不回家，只是這些年來我沒在年關(guān)回過家。究其原因，一是工作，以前給別人打工，總是到年三十才放假，算算初八又要上班，時間上很不自由。二是沒錢，人家坐飛機，我得坐火車，就是坐火車也不便宜，我到烏魯木齊的車票錢都夠別人買機票飛回家了，可我下了火車還得轉(zhuǎn)汽車。做學(xué)生那會兒最窮，4年我就沒回過家。怪誰呢，我家遠(yuǎn)啊，在阿勒泰呢！聽說過嗎?拿出地圖，西北邊最靠邊境那兒，就是我家。

哪有不想回家的，比起很多南方人來，我家鄉(xiāng)的過年更有特色。到了冬天，阿勒泰人就基本不上班不上學(xué)，都在家玩，是不是很幸福?雪總是很大，我們把鞭炮埋在雪里放，一炸就把雪花炸上天。小時候我哥哥把我扛在肩上，帶我四處串門拜年。我抬著頭，看頂上那片藍(lán)得不可思議的天。劃過我視線的，只有枯枝和偶爾躥出的鞭炮。天地和人心那么開闊，和上海多么不一樣啊!等到大雪封門，我們就不能出去了，一家人擠在一起，圍著爐子下餃子、吃火鍋、侃大山。家人之間的親密是忙碌的城市里罕見的。

可惜的是，我從1989年來上海讀書之后，過年甚少回家。只是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過一次。工作不到兩年我又去了法國，打工賺錢交學(xué)費都來不及，更不可能回家了。在上海頭幾年，同學(xué)中也有不回家的，大家湊在一起過年，倒也其樂融融；去法國第一個年很難過，那時法國不像現(xiàn)在這樣親華，人家根本就沒有過年這個概念。留學(xué)生也不多，形單影只。給家里打電話，父親還問我吃餃子沒有……他自從隨部隊進(jìn)入新疆，就沒有出來過，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我沒有辦法跟他解釋，在法國剁餡兒包餃子是多么奢侈的事情。那時的心情，唉，真是五味陳雜。

現(xiàn)在倒是有時間有閑錢回家了。前年我事業(yè)趨于穩(wěn)定，決計回阿勒泰過年。母親早亡，父親老了，我說什么也要回家陪老人過個年。可惜，事與愿違。我買好機票就得知，阿勒泰雪災(zāi)。這兩年，雪災(zāi)比往年多。上海人是沒辦法理解雪災(zāi)的威力的，到你隔壁鄰居家，這短短的距離也會被活埋，被凍死。我就算到了烏魯木齊，也到不了家。后來只好打電話慰問，把機票退了。

去年，我早早的提前半個月買好票，年二十八就飛到烏魯木齊，馬不停蹄買機票準(zhǔn)備飛阿勒泰，沒想到又遭遇大雪。真是哭笑不得，小時候最喜歡的雪，這會兒竟成了阻撓我回家的罪魁。只好在烏魯木齊苦守三天。等回到家已經(jīng)是初二了，年又在旅途中度過，沒能陪老父親吃上年夜飯。

家里人對我總是最寬容的，今年哥哥早早就打電話來了：等你吃年夜飯??！似乎忘了我這些年基本沒回家過年。壓力大啊!我票已經(jīng)定好，可是這兩天家里又來電話，說在修路，從機場到家跑不了汽車。而且今年的雪依舊很大。看來我又要在路上過年了。據(jù)說明年路能修好，到時再給我哥哥買部車，他一準(zhǔn)會來接我，說什么我也要在家過大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