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石山先生:
我曾粗粗讀過你寫的《徐志摩傳》。該書第76頁涉及我的母親袁昌英和徐志摩的一段友情。有一個細節(jié),我讀了不大舒服。就是你引用張邦梅著《小腳與西服》一書中提到的袁昌英的“小腳”,說我母親上身著西服,下面露出一雙穿皮鞋的小腳,行文中帶有揶揄意味,這與實情有出入。有些年輕朋友來信詢問,我母親果真是“小腳”嗎,我的回答是,確切地說,她的腳是纏過的,但還不是地道的“小腳”,只能說是那個時代知識女性解放過程中常見的“解放足”。這是因為,她出生在鄉(xiāng)間,幼時被祖母和母親纏過足。但我外祖父袁家普是位飽學的開明人士,反對女子纏足。他在外面工作(擔任過幾省財政廳長),每次回家,就給我母親放足,他一走,家中女人又給纏上,就這樣一纏一放,致使足骨受傷變形,成了半大不小的“解放足”。作為新女性,她一直穿皮鞋,只是走路時步態(tài)不像天足那樣優(yōu)雅自然罷了。注意儀表的母親為此深感遺憾。然而這不是她的錯,她是封建社會的受害者,是值得同情而不應成為嘲諷的對象的。有關這個問題,如你重寫徐志摩傳時,望加以說明解釋。
關于我母親和徐志摩的友誼,大作中很少提及,而她在世時也從不談起,我一直不清楚。從大作以及徐本人的日記,我才得知,1921年8月,徐請一位“愛丁堡來的朋友”赴家宴,而那正是袁昌英7月獲得愛丁堡大學碩士學位之后準備回國之前的事。時間對上號了。而約赴家宴,說明他們兩人之間并非泛泛之交。令我不解的是,袁一直在愛丁堡讀書,而徐似乎并未在愛丁堡呆過。那么他們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結識并維持一段不菲的友誼的?你能幫我解開這個謎團嗎?
因不知你的地址,我曾致函《中華讀書報》請代轉,但未獲音信。今在《芳草地》上看到大作,想他們知道你的地址,故特請代轉。請于百忙中復我一信為感。祝秋安。
楊靜遠 2005年11月3日
楊靜遠老師:
北京《芳草地》雜志社譚宗遠先生轉來您的信,收到信的當天,我就按您信上標示的住宅電話跟您通了話。今將《小腳與西服》書中“來府晚餐的女客”一節(jié)復印奉上,請看看。老師信中說:“有一個細節(jié),我讀了不大舒服。就是你引用張邦梅著《小腳與西服》一書中提到的袁昌英的‘小腳,說我母親上身著西服,下面露出一雙穿皮鞋的小腳,行文中帶有揶揄意味?!毕旅婺f,袁先生的腳,不能說是小腳,應說是“解放足”,即纏過又放了的那種。您的這種感受,或者說心情我能理解。誰無父母,不敬之仰之?換了我也會一樣的。但我要說,《小腳與西服》中,寫的是張幼儀初見袁昌英的感覺,她有那樣的看法是可以理解的。至于我的引述,您看了復印件會知道,我不光沒有揶揄,還有為賢者諱的地方。原文是:“那是雙擠在兩只中國繡花鞋里的小腳?!蔽覟槭裁匆跁懈臑槠ば?,一,此處的敘述,是張邦梅轉述姑婆張幼儀的話,有不準確的可能;二,袁昌英既然“穿著一套毛料海軍裙裝”,斷無腳上穿一雙中國繡花鞋的道理;三,凡小腳或解放足者,莫不欲掩飾這一“缺陷”的,穿皮鞋是最好的遮掩。本乎此,我便將繡花鞋改為皮鞋了。再看我那句話,是平靜地敘述,沒有加任何表示感情的詞語,我真不知道您老怎么會讀出揶揄的意味的。您讓我重寫徐志摩傳時,“加以說明解釋”,怕也是強人所難。您想么,我總不能寫到這兒,加上一句,據(jù)袁昌英女兒說,袁先生的這種腳不能說是小腳,應說是解放足。雖說這樣,我仍尊重您老人家的意愿。您看這樣行不行,就是將您的信,和我的信,一并登在《山西文學》上,既盡了您我的心愿,對讀者也是個交待。如何之處,懇望明示。祝文祺。
韓石山2005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