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元,男,1955年生于江西星子縣,現(xiàn)居彭澤。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
看著窗外漫天飄舞的雪花,我在視線所及的范圍里尋找著落到地上的雪,地上什么也沒有,只有濕漉漉的地面,濕漉漉的街道和衣服,濕漉漉的行人,匆匆而來的雪花,沒在地面上作片刻的停留,沒展示一下自己玉潔的身體,沒組成一團(tuán)一簇供孩子們堆雪人、做雪雕,匆匆地就沁到地下去了,做了水,做了雪,做了地底滋潤泥土的天使,為冬天的田陌添些許的濕潤,為栽種不多久的冬苗添些許的水分……
雪是江南匆匆的過客,握握手就走了。
我很想看見雪花能將大地鋪成銀裝素裹,山也白,地也白,田也白,村也白,一切都被潔凈的雪花覆蓋,一切的一切都被瑞雪凈化。
我很想看見雪花能將大地冰凍,讓來年的農(nóng)作物不再受病蟲害的侵襲,讓來年的人們不再受非典的驚嚇。暖冬雖好,可我盼望寒冬。
我很想念兒時的大雪,兒時的大雪在我的記憶里永遠(yuǎn)沒有融化。人們睡在靜謐的夢鄉(xiāng),天在靜靜的下著鵝毛大雪,第二早晨第一個打開大門的人一聲驚叫:“好大的雪!”整村的孩子們就都醒了,他們急著起來看雪,雪對他們來說永遠(yuǎn)顯得新奇神秘。大雪將我們的村莊蓋上白色的雪毯,我們在雪毯下的村子里打雪仗。
那時,兒時的大雪常常將我們耕種的田野鋪成白茫茫的雪原,冬天的油菜和小麥在雪白的被窩里睡眠,它們在靜靜地等待春天茁壯生長的時刻到來。
那時,兒時的大雪常常將村東的觀音巷填平,這條六百多年前朱元璋運(yùn)糧的巷道,這條兩丈多高的古戰(zhàn)場運(yùn)兵壕,成了大雪中狐貍和野兔的迷魂陣,從洞里出來尋找食物的野物們,掉進(jìn)雪巷里就出不來了,我們很容易就能將它們擒獲。
在大雪后的某個早晨,我外婆會提著大竹籃出現(xiàn)在我家的門口,她包住頭的圍巾上布滿了雪,竹籃里有雞蛋,有米粑,還有瓦罐里頭天晚上燉的一只蘆花雞,她會把她紡織的一匹白大布放到我母親的手上,囑咐我母親要為外甥們趕緊做身貼肉的衣服。外婆平時織大布換錢,只有這匹是不賣錢的。外婆只有那么大的能力,她一人在遙遠(yuǎn)的村子里活得也很艱難。她把一只活蹦亂跳的貓崽放到地上時,就等于把她帶給外甥們的一切歡樂都展示了出來。我們不知道七十歲的外婆有多老,只知道我們想念她的時候她就來了。她后來葬在蒼下魏家背后的墳山上,皚皚的白雪做了她的墳……
大雪下的鄱陽湖白茫茫一片,怎么看也看不到它的盡頭。大雪過后的日子,父親會帶著我和哥哥到冬天的鄱陽湖里去,去品嘗一個農(nóng)民少有的心情放逐,去找尋那些被冰雪凍傷的大雁、天鵝。我們在一人多高的蘆葦蕩里穿插,在齊人腰深的湖草洲上狂奔,我們會故意遠(yuǎn)離父親的視線,使自己成為一個勇敢的小男人,父親將呼喚我們的“喔喔”聲在廣袤的湖面上傳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伴隨著天鵝、大雁的鳴叫組成了一著優(yōu)美和諧的雪湖夜曲……
我很想念兒時的大雪,是因為昨天晚上讀大學(xué)的小女兒打來電話,興奮地告訴我她那個城市下大雪了,她說老爸地上全白了,真好玩。她問老爸家里這時候也在下雪嗎,是不是地上也白了。我不忍心告訴女兒這里也下雪,只是地上沒有白。女兒是沒有見過大雪的,雪在她讀中學(xué)時的作文里寫得很抽象,她感嘆說江南為什么沒有北國一樣厚厚的雪,江南不如電視里的北方美,她指的是沒有雪。
我很想念兒時的大雪,一半是因為我留戀兒時的天真活潑,一半是因為我已經(jīng)五十歲老大不小了,年年都見雪,年年雪不同,哪一年天公還能如我所愿下一場大雪,讓我回到兒時的天真,堆堆雪人,打打雪仗,在老樹蔸燃起的大火上化一碗雪水,泡一碗母親做的冰米茶,給你喝,給我喝,給他喝,滿村子都能聽見我們開懷的笑聲;我們再射個電筒到屋檐下的茅柴里捕捉麻雀和斑鳩,到池塘的冰面上盤腿坐上木板滑車與崽俚們盡情地追逐,總之,在大雪的天穹下我們回歸到美好的童年。
我想念兒時的大雪,望著窗外,我真的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