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視線再一次被俘虜,我決定把這種感覺描述下來。
馬蒂斯帶來了一陣和緩的旋風,將我們心中安放鉤沉的等待抒情地掀開,繚亂而延綿的心境借月下一輪輕輕悠悠的笛聲,訴說著放牧生活的行歌……
將新鮮和清麗擱置,暗,也是一種人性化的冷靜態(tài)度;跳躍或是平緩的節(jié)奏是情感行走的邏輯;然后,由歲月之手牽引向世界的看臺。
畫面的克制和周密,源于法國人著名的閑適背后堅守的秩序——設色,必定要有情感的依據(jù);動姿,必定要有力量的傳遞;色塊轉(zhuǎn)移,必定要有情緒的延伸。
馬蒂斯是一條沉潛與翻躍在城市中的魚,他能把稔熟的生活感受打碎了再糅合,在濃縮的豆磨中摻入些許清水,在狂鳴中加入慢板,再重新建立一種新的秩序。在這里,沒有風暴沒有哀愁,仿佛所有的對立都可以被化解。他鋪色平滑而厚實,沒有透明的質(zhì)感,看久了,卻會有微醉的感覺,甚至軟膩。他喜歡燃燒的發(fā)光的東西,是那種很物質(zhì)的真實。他的畫“對心靈起著撫慰的作用,使疲憊的身體得到休息”。
“孤獨就像一件被穿破的風衣,被我留給月下守望的女人。世界純凈如一只遠古的琥珀,可是我仍能聽到一只貓越過矮墻的聲音。”《深入沙漠》(張俠)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jié)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錯誤》(鄭愁予)
深沉的孤獨向來以它的不俗而不群,像雨中那憂郁的紫丁香,徘徊在清冷的畫面里尋求自我的表白。而馬蒂斯更愿意與生活同步,他的筆觸始終在穿越人群,經(jīng)過之處,彌漫著塵煙。他樂于在筆下看到它們:
盆花、簡易的木門,還有陽臺上的藤蔓和雜亂堆放的潔具(《開著的窗戶》1905年)。游動的(《金魚》1912年)。女人擦拭果盤的專注神情(《紅色的和諧》1906年)。女人在窗前庸懶的閱讀(《黑背景前的女讀者》1939年)。畫室里的雕塑、木架、巨大的畫板、未完成的作品(《粉紅色的畫室》1911年)……他的選擇使畫作永遠都不會出現(xiàn)曲高和寡的擔憂。
城市里一只浪漫主義的鳥在行走,帶著生命滑動或顫動的痕跡,像是滑稽的舞蹈:畫中人物沒有明晰的表情;以色塊取代光感;沒有真實比例的形體……有愛開玩笑的美國人說他的作品簡直是廢墟,因為“沒有一根柱子是垂直的,而是不同程度地斜立著或倒著?!?可是你見過如此哲學意味的廢墟嗎?——那里有著甜蜜、歡樂、和諧、寧靜的景象;浮雕一樣凸現(xiàn)的空間感;停留中產(chǎn)生的時間流動感……
馬蒂斯以宗教般的虔誠打開白晝里行走的影子背面的謎,并用陽光照射心靈的濕地——一個黎明的畫者,在生命的快車軌道中把復合的情感在多重絕對的濃縮中凝聚,以簡潔張顯情感的力度。他收藏起所有苦難的表情,露出一張紳士風度的笑臉——在協(xié)調(diào)、純粹、寧靜的氛圍中避開了令人煩惱和沮喪的題材。
也許正是那份體貼和安逸的內(nèi)在氣質(zhì),讓我和馬蒂斯注定要相遇。他仿佛就是上帝派來與我握手的人,在藝術(shù)的亮光下,讓我重新尋找到進入生活的角度。好比生命中的某些人,不早不晚,來到你的面前,輕輕地問:我來了,你也在這里嗎?
一派藝術(shù)之馨香正向塵霧間婉約地灑落。
他的畫以揮散不去的溫度持續(xù)燃燒我記憶的城堡。心中的物語被時空的鋼琴漸次打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海子)。寂寥的魂靈在文字中幸福地游走,我成了一只自在飛翔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