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fā)生在那一年的秋收季節(jié)。

工作隊長老姜召集生產隊的干部開會，和往常一樣，開場先是罵人，罵生產隊的干部占著茅房不拉屎，罵隊里的幾個地主分子是十冬臘月的蔥，反革命的賊心不死，罵區(qū)委有關部門也是占著茅房不拉屎的主，“區(qū)委書記算個屁，當年老子在朝鮮……”就又把話題轉到當年的抗美援朝戰(zhàn)場，志愿軍怎么爬冰臥雪，他自己怎么光榮負的傷……總之，在生產隊的干部眼里，老姜是個有資格的老革命，他罵人是應該的。

生產隊的干部們先是隨著老姜的講演憨厚地笑，然后就是抽煙。生產隊長周大年用的是一個銅制的煙盒，那煙盒做得十分精致，光光溜溜能映出人影。銅煙盒攥在周大年的手里就像一個玩物，用拇指推開盒蓋，把細細的煙絲倒在紙卷上，另一只手捻著紙卷，一會兒那紙卷穩(wěn)穩(wěn)地夾在他的食指和拇指之間，銅煙盒便被他寶貝似的又揣進懷里。

周大年把卷好了的紙卷遞給老姜，老姜沒接，朝周大年點點頭，然后從中山裝的上衣兜里掏出一盒葡萄牌香煙，自己先叼上一根，然后像給小孩子分糖塊似的分給那些坐在地上的人。這時候，昏昏欲睡的干部們對平時享受不到的東西還真的有些不習慣，他們以各種方式對待這個開了大半天會才得到的賞物，有的把煙放在鼻子底下聞，有的夾在耳朵牙上，有的放在手里擺弄，有的把過濾嘴的這邊點著，吮了兩口覺得不對又點另一頭。這些人仿佛生來就是抽旱煙的動物，香煙淡淡的味道不能使他們大聲的咳，就好像不能填充他們空空蕩蕩的胸膛，吸兩口便用腳底捻滅，繼續(xù)昏昏欲睡。

似乎到了太陽偏西的時候，老姜才正式布置區(qū)委提出的全民提前搶收的任務?！拔艺f同志們吶，這可是一場硬仗，我們必須有決心打贏。有決心沒有?都表表態(tài)!周大年，你先表表態(tài)!”

“哎，哎?！敝艽竽陸暣饝?。

老姜說：“你別光哎哎的，時間緊，任務重，拿出一個作戰(zhàn)方案來!”

老周說：“什么作戰(zhàn)方案，該收高粱收高粱，該割包米割包米，干唄?！?/p>

老姜眼珠子一瞪：“屁話!我說周大年吶周大年，你這個人就知道干，腦子里缺根線，階級斗爭的線，這根線可時刻不能忘記啊。我一來就發(fā)現(xiàn)不少問題，你說，前一段動員婦女參加秋收，怎么就沒把四類分子李承祖的兒媳婦動員出來呢?貧下中農的老婆下地干活，四類分子家的在家里享清福，真是豈有此理!廟小妖風大，這回我就是要捉幾個鬼出來!我說婦女隊長……”

“到!”婦女隊長小焦脆聲聲地站了起來。

老姜看看小焦很滿意地點點頭，問：“婦女的問題就看你了?！?/p>

小焦紅樸樸的臉蛋上掛著一個笑盈盈的眼睛：“報告姜隊長，我們準備挨家挨戶動員，保證讓那些能干活的婦女全出來!”

小焦的伶牙俐齒和乖乖的態(tài)度讓老姜很滿意。當他從厚厚的眼鏡片里射出的上級對下級、成熟對幼稚的那種憐憫和贊賞的目光落在小焦臉上的一剎那，小焦突然低下頭，兩頰緋紅起來?！昂茫　崩辖鹊?。

月光下，所有物體的影子都是重重的。

周大年背著手，一聲不吭地踩著自個兒的影子走。小焦和小隊會計跟在他的后面，三個影子就疊在一條線上了。狗叫聲從黑暗深處傳來，令人不知遠近，夜風掃過村邊的包米地，發(fā)出怪怪的聲響。

李承祖的家在村子邊上，在兩山之間的風口處。那個低矮的毛草房沒有一點光亮，黑洞洞的房影好像就是風的發(fā)起地。周大年罵罵唧唧道：“這個老李頭，睡他媽的這么早的覺。”說完伸手拍李承祖家的秫秸門大聲地喊著：“老李頭兒，睡了嗎!”

李承祖是一個干巴精瘦的老頭兒，留著山羊胡子，走路有些顛腳。村里的人都知道他很有學問，毛筆字寫得好，逢年過節(jié)全村的對聯(lián)都是他寫?？上?，是個四類分子，白天總是第一個扛著農具上工的人。

屋里的燈亮了，然后就是一陣噼里啪啦的亂響，慘淡的光線里就畫出李承祖佝僂的腰背，因為他挺不直腰，所以他每走一步頭就向下點一下，他怯怯地說：“是隊長。我，我，我剛睡。請進，請進?！?/p>

“你兒媳婦在家嗎?”周大年問。

“回娘家去了?！?/p>

“娘家有肉吃是咋地?告訴你，明天婦女都要下地搶收，她也得去，不去可沒好果子吃，每年都是這個時候，不見你兒媳婦的影兒，今年你可要尋思好，雞蛋可別往石頭上撞。想法叫她吧!”周大年不緊不慢地說。

李承祖聲音低沉，似乎是在哀求，又似乎是自言自語：“我們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管得了她嗎?我是一個壞分子呀?！焙谝怪锌床灰娝哪?，輕輕的嘆氣聲裹在風里向遠處刮去。

小焦插上一句：“叫不回來可別說我們不客氣!”

“哎，哎?！崩畛凶娲饝?，直到三個人走遠了，還呆立在門前。

爬過兩道嶺趟過一條河，有一片包米地，從山腰蔓延伸到溝底，這就是社員常說的溝里。溝里的秋天要比外面的來得早，風也大些，山坡上落了一層半綠半黃的葉子，成熟的包米隨著溝塘風齊刷刷地抖著半枯半黃的葉子。男社員按周大年的吩咐每人包四條壟，割倒的包米棵子都順著山坡走勢放倒，女人跟在男人的后面，把包米棵子上的包米棒子扭下來扔在一堆。男人們在地頭排成一行，把鋒利的刀刃放在長滿老繭的手掌上試試鋒，然后把鐮刀夾在腋窩下，伸出兩掌，往手心里吐一口唾沫，然后發(fā)狠地揮動鐮刀，一棵兩棵一片兩片，男人們持刀躬背仿佛在追攆著山谷的風。風把男人們的頭發(fā)和身體吹向山谷一邊，和那些苞米一樣，男人們彎著腰，身影斑駁在抖動的莊稼上。男人們偶爾站起來休息的時候，他們就把臉扭向后面的女人們，有意無意像似等待什么。

周大年背著手順著一條壟溝走了過來，伸手翻騰檢查著女人干過的活計，他一邊把剩在包米棵上的棒子擰下來扔在已經形成一個小山樣的包米棒子堆上—邊用話敲打著女人們：“拉拉蛋雞啊，都尋思嘛呢，老娘們家，干活不利索，就盼著天黑咋的，太陽還老高哩。”

女人們就像蹲在雞窩里的母雞被一根棒子攪了進去般喧鬧起來。女人們的笑各有各的不同，有的像被誰咯吱似地尖聲叫著，有的像被誰踩了薅了頭發(fā)似的怪叫著。老靳的女人拿一個包米棒子狠很地往周大年的身上砸，周大年笑著伸手去接，卻正打在他的大腿根處。周大年假作痛苦狀，手指著褲襠，向老靳的女人打著啞語。老靳的女人頓時滿臉紅漲，但嘴上也不示弱，一邊笑一邊罵：“周大年，打廢了嗎?你老婆在家可怎么辦喲!”

周大年說：“放心吧，在你面前廢不了!”

“我說周大年，我們是拉拉蛋雞，你老婆不拉拉蛋，她怎么不出來干活呢?”

“就是嗎，她怎么不出來呢，不是又做月子了吧?”有人起哄。

周大年這回臉紅了。這會兒，她的女人正腆著肚子偎被窩子睡覺呢。

“就算你老婆大肚了，那李承祖家的兒媳婦怎么不來干活呢?”

老靳女人的話，讓其他女人仿佛立刻覺醒了似的，頓時一起質問起周大年來了：“是啊，是啊!”

周大年沉下臉來，伸出他那只被煙熏黃了半截的食指點著老靳女人：“你呀你呀，我看你活了大半輩子算是白活了，你和人家比啥，你能和人家比嗎?皇上的老婆是娘娘，宰相的老婆是一品夫人，你是個啥?你是一塊土喀垃，怎么的，你眼氣啊，你眼氣也是白搭，有能耐你下輩子脫生成個娘娘，那你就啥也不用干了!”

老靳的女人就像砍在鐵鏨上的鐮刀，頓時就卷刃了。老靳的女人是討飯討到這里，被打光棍的老靳收留才算有了個家，現(xiàn)在還是個沒有戶口的黑戶。

周大年笑嘻嘻地順著壟溝向割包米的男人們去了。

女人們又歸于安靜，這安靜直到休息的時候才打破。從早晨到晌午收工時總要歇氣，這時候男人和女人各自一堆兒。割包米的男人們已經被山彎遮住了，這時候太陽的照耀已經使山間的空氣變得溫暖了。結了婚的女人不像男人和姑娘們那樣愿意扎堆，她們或者坐在包米秸上，兩眼茫然地注視前方，或者不停地擰著包米，因為周大年有話在先，誰先擰完誰先回家。也有兩個女人湊到一起的，一個趴在另一個的懷里，享受著頭上的寄生蟲被拿掉的幸福。

一個叫禿孩兒的年輕人跑了過來，他其實已經二十多歲，但長得又矮又小，還駝背，看起來就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夾襖，腰上扎著一條草繩子，他就像一個被風吹動的稻草人般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他嘻嘻地笑著，彎腰在壟溝里檢了一塊不大不小的土坷垃，胳膊一甩那土坷垃就飛起又落下，散出的一小塊就偏偏落在老靳婆子的頭上。

老靳婆子剛想破口大罵，一抬頭發(fā)現(xiàn)是禿孩兒，便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她摘下頭巾向禿孩兒招了招手，狡黠地對其他女人說：“這小兔崽子來撩騷了，看老娘我怎么收拾他!”女人們就圍攏一起，嚓嚓幾句，憋不住地笑從牙縫里擠出來。

禿孩兒走近了，哼哼嘰嘰地唱著，斜睨睨的眼光在女人們身上的逡巡。

老靳婆子很熱情地和他打招呼：“禿孩兒，滿地找啥呢，啥玩意丟了?”

禿孩兒緊了緊腰上的麻繩，裝得若無其事：“哎呀，有點餓，尋思點吃的?！?/p>

“禿孩兒，過來，我這疙瘩——我懷里揣著好嚼咕呢!”老靳的女人對他說。

禿孩兒就走過來了，當走到老靳女人的身邊時，他突然一下子從后面抱住老靳的女人，一只手向她的懷里掏。老靳的女人早有準備，一轉身就把他扳倒在地上。其他人也都上來摟住他的手和腳，脫他的褲子，老靳的女人則將自己的上衣撩起來，露出胸前兩個干巴巴的奶子，就往禿孩兒的嘴里摁。

這時候的禿孩兒就像一只被繩子綁住的猴子，吱哇亂叫，四肢亂蹬亂踹，女人們一邊按著他一邊瘋罵：“小兔崽子，叫你沒大沒小!”

禿孩兒到底是一個長大了的孩子，他最后使出吃奶的勁兒，一個鯉魚打挺從女人們的手中掙了出來。他一邊向上提著褲子，一邊躲閃，嘴里嗷嗷地干嘔著，就這么一會兒，他已經脫了相一般的狼狽，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走了，留下一句“我日你們個娘的!”

女人們已經笑成一團了。

突然，女人們的笑聲戛然而止。她們的眼光被坡下的一個人影掠去。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影，是一個她們熟悉的身影。那女人穿著與她們完全不同的衣服，她走路的姿勢也完全和她們不同。她們看著她穿著的紅上衣，在這一時刻陽光的照耀下走下坡，走出她們又冷又潮的視線，就像看最后的一抹夕陽慢慢落山。

這個女人就是李承祖的兒媳婦。

她們知道她干什么去，這也是她們經常在一起嘁嘁喳喳的主題。

轉過山，在一片還沒有收割的高粱地的盡頭，有一座孤伶伶的三間瓦房，瓦房的四周還種著果樹。瓦房里住著鐵礦的電工老闞，他管著礦上的電，也管村里的電。

遠處傳來周大年沙啞的喊聲：“干活了!干活了!”

女人們悶悶不樂地拍打著身上的灰土，嘆息聲便深深淺淺地浮在那些剛剛割倒的青稞上，和漸漸蒼茫起來的晚色一起彌漫開了。

月亮圓起來了。

長條凳子上擠擠插插坐滿了男女社員，也有蹲墻根的，或者干脆坐在一塊磚上或地上的，他們習慣這樣蹲著或者坐著。往常，人們在開會之前還可以看一些樂子，比如：看兩個男社員在屋里摔跤，一個薅著另一個的頭發(fā)，一個掏另一個的褲襠，兩個人一開始還斗著嘴，后來，就開罵，再后來，就滾到一起，最后被摁倒地上的那個從地上爬起來，從外面拿起揚糞的鐵鍬要拼命了……也有女人和男人摔跤的，而女人往往總能把男人摔倒。女人似乎知道對手不敢把自己怎么樣，所以，一開始就大呼小叫，在圍觀者的陣陣狂笑中，女人閉著眼睛用手在對方身上瞎抓一氣，直到對方告饒。女人最后才發(fā)現(xiàn)，她的衣襟不知什么時候被解開了，讓那些旁觀者飽了眼福了。

老姜和隊里的干部端坐在前面。原先這里開會本來沒有什么前后，大伙兒圍成個圈就行了?，F(xiàn)在工作隊來了，開會也有模有樣了。

幾個沒結婚的女青年姍姍來遲，她們特意打扮了一番，臉上拍了粉，又抹了胭脂，很像秋后半熟的紅皮大羅卜。她們估堆坐在最前排。這就很使坐在后面的人躁動不安了。不時有人在女青年的背上頭上甚至春光外泄的脖子上做手腳。

老姜的臉陰沉著，沒抽煙，兩只手交叉著放在桌子上。他的眉頭狠狠地皺了一下，但是他那像醬油瓶子底般的高度近視鏡總是讓他的目光走樣，從正坐在他對面的婦女隊長小焦的角度看，他的洞察一切的目光已經弱如蠶豆了。就在禿孩兒用一個細棍子準備戲弄小焦的時候，老姜咳了一聲，屋里頓時安靜下來。但這時一個毫不顧忌的響屁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來，屋里的人就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一個如一個弧線起伏般的嘆息：啊……嘻!

坐在老姜身邊的周大年站了起來：“好了，好了，現(xiàn)在請姜隊長講話。說話的都閉嘴了?！?/p>

禿孩兒在下面小聲地嘀咕著：“放屁，放屁。”

老姜意味深長地向周大年點點頭，然后就像往常一樣，先講國際形勢，再講國內形勢，然后又開始講隊里的形勢。最后講到秋收的重要性：“同志們，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如果不打贏這一仗，誰看咱笑話，階級敵人!遠的不說，就是那個李承祖他就能偷著樂。廣大的貧下中農婦女下地干活，他的兒媳婦怎么不出來干活呢?據(jù)我調查，這個問題已經存在好幾年了，誰都解決不了，媽拉個×的，我就不信——我今天就要開會批斗她——這個地主兒媳婦人緣不錯啊，還有不少人跟我講情哪，我倒要問問這些人，你們的階級立場哪里去了?婦女隊長，去，把地主的兒媳婦帶上來!”

挺濃的夜色在開門的時候擠了進來，照著倚在墻角昏昏欲睡的人，一張張疲憊的臉被月光一下子涮得蒼白，好像這才觸到了身上的某一點神經，低垂的眼皮掀了起來，木木地望著正打開的門。李承祖家的兒媳婦跟在小焦后面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瘦弱的女人，進門便很安靜地倚在門口的那面墻上，操著袖子，有些浮腫的眼皮低垂著。

馬號里一片安靜。從村子里傳出來的狗叫聲好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

老姜看了看默不作聲的社員，便很有些氣憤地說：“看看吧，就是這個地主的兒媳婦，好逸惡勞，滿腦子剝削階級思想，廣大貧下中農婦女起五更爬半夜在地里勞動，她卻在家里享清福，打倒地主婆!”老姜突然揮起了拳頭高喊。

突然，電燈滅了，馬號里頓時漆黑一團，屋里的人開始騷動了。

有人說：“散會吧，這電不會來了。”

在誰也看不清誰的情況下，會到底散了。

因為停電，隊上場院的打谷機也停了。隨后又是三天秋雨。老姜嘴上急出了火泡。他問過周大年，生產隊的電工怎么不修呢?周大年解釋說，咱用的是人家鐵礦的電。老姜說，那就找鐵礦的電工呀。周大年說，鐵礦的電工不吃咱的飯，人家不聽你的，人家說哪哪出了問題，你有什么法?

老姜一拍桌子，說不出話來。

這天中午，周大年把老姜請到家里，兩個人從中午一直喝到晚上，老姜一杯接一杯地喝，越喝臉越白，眼睛布滿了血絲。在兩個人的推杯換盞中，周大年覺得老姜這個人其實是個直腸子，并沒有太深的城府，而且區(qū)委之所以把老姜派到這個不起眼的地方，大概就是因為老姜沒有什么水平。現(xiàn)在下鄉(xiāng)促秋收的工作卡殼了，可悲的是他并不知道卡殼的原因。但周大年也不想把這個秘密說出來。

天放晴了，秋收還要進行。

周大年對老姜打保票說：“你不要管太多，三天之后所有的莊稼都能進場院。電我會想辦法跟上”。

周大年在地頭上推行他的老辦法，每個人分攤任務，誰先干完誰走人。說來也怪，女人們這時顯出比男人更大的潛力，有的甚至背著孩子出來幫自家的男人干活。

老靳的女人這些天的話少了許多。甚至禿孩兒又來撩騷她也裝做不屑一顧。她現(xiàn)在成了女人議論的對象。

“聽說老靳婆子關里家的男人找上門來了，要把她領回去，兩個老爺們動了鐵鍬，要不是人們拉著，早出了人命了?！?/p>

“這老靳婆子也是，那邊一個，這邊一個，兩頭扯著。要我說那邊的老爺們不是個東西，老娘們要是能吃上飯，能跟人家跑嗎?”

老靳的女人只是悶著頭干活。

這時穿著長靴手里拎著電工包的老闞，正搖搖晃晃地穿過田埂，從老靳女人的身邊走過。他嘴里噴著酒氣，一邊哼哼著他剛從周大年那里學來的幾句唱詞：

忽聽南頭烏鴉叫一聲

也不知吉來還是兇……

收割過的田野顯得更加空曠。

〔責任編輯 叢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