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血案
大年初三,古鎮(zhèn)曲陽洋溢在節(jié)日的喜慶之中,一位名叫王永義的老人形色匆匆地來到定遠縣公安局。這天下午,他到老朋友呂大牙租房處,敲了好長一段時間門,也沒聽見屋里有動靜,王老漢十分納悶,他知道老呂老伴健在,六個兒女都住縣城,可他們不相往來有好幾年了,他能到哪兒去呢?他湊到出租房唯一的窗戶處,奮力掰彎一根窗欞,撩開窗簾一角,只見里房鍋碗瓢盆散落在地,一片狼藉。他的心陡然一沉,于是側(cè)著身子努力地朝外間張望,昏暗的燈光下,隱約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
案發(fā)現(xiàn)場位于縣醫(yī)院后面一個不為人注意的偏僻拐角,兩間低矮的小瓦房密不透風(fēng),門前積滿了污水。
王義永年近七旬,但體格強健,他自告奮勇,掄起鐵釬,只見火花飛濺,“咣,咣”幾下,厚重的大鐵門嘩然而開,頓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冰冷的水泥地上,一位老者倒在血泊之中,他頭中數(shù)刀,面目全非,左臂呈僵硬的擋架之勢。死者正是呂大牙,他名叫呂均言,73歲,縣搬運公司退休工人。
幽暗的房間內(nèi)不時閃爍著令人暈旋的鎂光,技偵人員套上白手套有條不紊地勘察著現(xiàn)場。
墻上的掛歷揭到的日期是1月27日,這一天是臘月二十八,上午呂大牙還到搬運公司領(lǐng)幾百元過年費,兩張皺巴巴的春聯(lián)蜷縮在墻角還未張貼,房間內(nèi)的燈依然亮著,綜合分析來看,這起兇殺案極有可能發(fā)生在除夕前一天深夜。風(fēng)干的血泥腳印十分清晰,雖然雜亂但方向明顯,先是踩著泥腳印進入臥室又追到外間,施暴后又踏著血腳印返回臥室的。臥室內(nèi)有一張雙人床,床對面散落著亂七作糟的鍋灶,地上扔著許多煙頭,看來兇手與死者交談了不短時間,兩人應(yīng)該十分熟悉。
細心的技偵人員發(fā)現(xiàn),呂大牙左側(cè)的墻壁和地上濺滿了驚嘆號狀的血點,那應(yīng)該是呂大牙受害時留下的,但是他的右側(cè)卻有三滴血團,從部位來分析,這三滴血應(yīng)當(dāng)是兇手留下的。種種跡象表明:案發(fā)時現(xiàn)場伴有激烈的打斗聲,這在寂靜的深夜一定會傳得很遠,然而刑偵人員在周邊走訪卻一無所獲。這里原是一片空地,不少人私搭房屋出租,而租房人基本上都是農(nóng)村來的,他們早在春節(jié)前幾天回家了,大多還沒有回來。
死者手機已不翼而飛,口袋被翻個底朝天,電視機下的箱子被撬,此案具有明顯侵財目的,但是死者頭部被砍數(shù)十刀,刀刀致命,手段相當(dāng)殘忍,這也不能排除仇殺的可能。兇手的作案動機尚不能完全肯定,不過刑偵人員心中有了一點底,呂大牙雖說年逾古稀,但身高一米八,早年長期的搬運工作賦予他強健的體魄,除非突然襲擊,一般不易被人制服,也就是說兇手必需具備熟人、強壯、經(jīng)濟拮據(jù)等條件。就在偵察人員為自己的初步推論進行求證的時侯,他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呂大牙的臥室門后側(cè)掛著幾件十分招眼已晾干的女性內(nèi)衣,顯然是時尚的年輕女性所用之物,打開手電筒,雙人床下拋有大量被使用過的避孕物品。
眾叛親離
圍繞呂大牙的社會交往,刑偵人員展開調(diào)查。呂大牙年輕時當(dāng)過兵,復(fù)員后一直在縣搬運公司工作,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還擔(dān)任過公司的經(jīng)理,只是他性情粗野,脾氣暴戾,時間不長就被趕下臺。呂大牙是個人見人煩的“刺頭”,上班時天天與領(lǐng)導(dǎo)唱對臺戲,與同事打打鬧鬧,退休之后他也不閑著,有事沒事還常溜到單位去,擺著老資格去耍一通,甚至攔著領(lǐng)導(dǎo)的車子破口大罵。
呂大牙的妻子佝僂著瘦弱的身子走進刑警大隊,她頭發(fā)花白,目光渾濁。一提及呂大牙,她牙齒咬得崩崩直響,爾后發(fā)出一陣冷笑:“死得好,死得好,他早就該殺了,他害了我一輩子不說,還害了我?guī)讉€孩子?!?/p>
呂家子女多,生活一直都很困難,呂大牙年輕時不務(wù)正業(yè),弄兩個錢都用在拈花惹草上了,經(jīng)常酒醉醺醺地對妻兒大打出手。她的妻子含辛茹苦拉扯著四兒兩女,大兒子今年快五十歲了,他們都靠擺小攤養(yǎng)家糊口,艱難地維持著生計。呂大牙退休后有些固定的收入,在廣東的哥哥常常給濟他,手頭還算寬裕,可他一大把年紀了,性情并沒有改變。4年前,呂家又爆發(fā)一場“戰(zhàn)爭”,呂大牙一怒之下抱起鋪蓋跑到外面租了房子,從此與家里人一刀兩斷。老婆婆說到傷心處,泣不成聲:“我都72歲了,天天要到街上做煎餅,我的三兒子快40的人了,眼睛快瞎了,是個殘疾人,我要養(yǎng)活他,養(yǎng)活我自己。我們真的是吃了上頓愁下頓??赡莻€老牲畜倒好,他口袋里揣著錢,吃香的喝辣的,天天和那些‘妖精’鬼混,年前我在菜市買菜,還見他帶著一個妖精有說有笑地買一只老鵝。他不僅不問孩子的事,還往孩子們的臉上抹黑?”
隨著案件的深入,在查找元兇的過程中,刑警人員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揭開一個為人忽略群體的真實世界:那些垂暮老人歷經(jīng)歲月滄桑,仍卑微地在社會最底層苦苦謀生,但生存的艱辛并沒有磨滅他們本能的欲望,他們正以另外一種方式生活在藍天下,他們是困惑的,不幸的,但他們的行為卻是有悖倫理的,甚至是罪惡的。
兩“捉放曹”
這兩年來,呂大牙已多次更換出租房,他喜好租住偏僻的拐角之處,不過每一處都不會超出半年,每次不是被房主強行驅(qū)趕出去,就是被警方搗毀,因為他干的是容留婦女賣淫的勾當(dāng),直到2005年秋天,他才物色到這個自掘墳?zāi)沟摹帮L(fēng)水寶地”。
呂大牙是怎么認識那些賣淫女的,已成為一個不解之謎,但從他遺留在現(xiàn)場的通訊錄來看,這些賣淫女遍及周邊各縣市。王永義反映說,這些賣淫女形形色色,年齡最大的有50多歲,最年輕的也有30多歲,據(jù)說還有過不滿20歲的。這些女的大多住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她們的丈夫大多在外打工。
呂大牙雖說脾氣火爆,但對她們十分“仗義”,他免費為她們提供食宿,并為他們撐起了“保護傘”。城區(qū)派出所的民警對呂大牙并不陌生,他因嫖娼先后兩次被處理,刑偵人員調(diào)來兩本厚厚的卷宗。第一次是2004年夏天,一位住在呂大牙租住處的老年賣淫女,常搭乘面的車到附近的鄉(xiāng)鎮(zhèn),物色單身漢和福利院的孤寡老人賣淫。案發(fā)后,賣淫女逃得無影無蹤,被查處的十幾個老頭個個衣衫不整,最年輕的60多歲,最老的達80多歲。出于人性化執(zhí)法的角度,派出所民警批評了這些人,考慮到呂大牙也是70多歲的人了,只是給他作了警告處理。呂大牙滿臉的愧色,連連點頭。
誰知道呂大牙依然我行我素。2005年春天,呂大牙再次被請到派出所,嫖娼人員仍是中老年男人。面對詢問的警察,呂大牙臉色鐵青,他把頭一扭,一臉的滿不在乎,那表情分明在說:“我這一大把年紀了,不就干這點事嗎?看你們能把我怎么著?”那一次,辦案人員耗費很大的精力,結(jié)果只有那兩個賣淫女被批準了勞教。
呂大牙樹敵太多,刑偵人員用排除法逐個排除嫌疑對象,他們先是排除了呂大牙的家人出于對他的憤恨而狠下毒手,也排除了賣淫女丈夫發(fā)現(xiàn)破綻后,前來找他尋仇雪恥。對象有可能就潛伏在那些嫖客之中,殺死呂大牙的目的無非有兩個:一是爭風(fēng)吃醋,另一個就是認為他收“介紹費”,手頭一定有數(shù)額不菲的現(xiàn)金。這一特殊的群體被列為重中之重。
隨著4名賣淫女從外地被押到定遠,排查的對象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呂大牙的社會交往情況也越來明晰。那些對呂大牙的描述絕非空穴來風(fēng),一幫花甲以上的老人,看起來其貌不揚,有的還一幅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由于長期的體力或室外勞動,風(fēng)吹日曬,霜打雨淋,他們的生理需求要遠遠小于實際年齡。這其中有天天彎腰馱背,扛著板凳有氣無力地喊著“磨剪子嘍戧菜刀”的大老李,也有一大早喇叭似的嚷著“破爛來賣”的大老楊,更多的是混一天了一天的老光棍。
呂大牙死去已有十多天的時間了,500多個嫌疑人被梳理了一遍,范圍在逐漸縮小,但案件偵破工作沒有突破性進展。
驚弓之鳥
2月12日,法醫(yī)從現(xiàn)場提取的那三滴血樣經(jīng)過安徽省公安廳化驗,證實非死者滴落,兇手在現(xiàn)場受傷無疑,于是定遠縣公安局局長丁毅召開各派出所長會議,要求調(diào)查了解各個醫(yī)院和私人診所,發(fā)現(xiàn)除夕前后有無頭面部和手部受傷進行包扎的人員,重點調(diào)查各轄區(qū)內(nèi)單身、離異且經(jīng)濟十分困難的中老年男子。此外還制作1000余份懸賞通告,張貼在各大街小巷,對提供重要線索人員給20000元獎金。包括王永義在內(nèi)的幾個老光棍一聽說有20000元獎金,個個磨拳擦掌,擺出不得此獎誓不罷休的架式。
與此同時,法醫(yī)對重點嫌疑人逐一采集血樣,準備做DNA鑒定。
不出刑偵人員所料,終于有人坐不住了。消息很快反饋到刑警大隊,西卅店鎮(zhèn)有位排查重點人員名叫趙其揚,這些天來神情沮喪,整天愁眉不展,似乎向人透露過自己犯了命案。2月12日這一天晚上,他沒在家過元宵節(jié),自己就先帶著兩個大一點的孩子外出,第二天,他的妻子也匆匆地領(lǐng)著兩個小一點的孩子外出了。
趙其揚,51歲,西卅店鎮(zhèn)農(nóng)民,他也曾在呂大牙那里嫖宿過,與呂大牙非常熟悉,這次剛通知要采集血樣,他就舉家出逃,他的作案嫌疑陡然上升。2月18日,刑偵人員撲到西卅店鎮(zhèn)趙家時,已是暮色時分,只見趙家雞飛狗跳,空無一人。
趙其揚妻子的娘家遠在皖南太湖縣,那里極有可能是他們一家的藏身之處,刑偵人員驅(qū)車連夜直奔太湖縣。果然,趙其揚的妻子正在她的娘家,除了大一點的女孩到浙江打工之外,另外三個小一點的孩子已在附近的中小學(xué)借讀上學(xué)了。趙其揚的妻子一臉慌張,渾身打著哆嗦,很快就將知道的情況交待了出來。趙其揚昨天安頓好她們娘幾個,絕望地說:“這一輩子你們再也見不到我了?!?/p>
趙其揚的妻子因為涉嫌包庇,要被定遠警方帶回。聽說姐夫嫖娼還殺了人,連累一生受苦的姐姐,他的弟弟顯得異常悲憤。姐姐的母親是個聾啞人,年輕時不知被誰強奸后生下的她,自幼她就遭人歧視,自己父母看不下去才把她領(lǐng)養(yǎng)來的,長大后名聲不好才遠嫁到定遠,把她的幸福全寄托在趙其揚的身上,不想現(xiàn)在落得這個結(jié)局。怒不可竭的弟弟操起電話,對所有的親戚挨個打招呼,告訴他們只要發(fā)現(xiàn)趙其揚,立即報警。
追捕那幾天,從皖南到浙江,天空中飄起紛紛揚揚的春雪,刑偵人員頂風(fēng)冒雪,艱難地跋涉在崇山峻嶺之中,雖然每到一個地點,都與趙其揚失之交臂,但大家都有一種預(yù)感,這個人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2月22日,一條準確的消息反饋到專案指揮部。趙其揚乘客車從滁州趕往定遠,現(xiàn)在可能到了朱灣鎮(zhèn)。刑警大隊長邵向東率偵察員王維松風(fēng)馳電摯般地抵達朱灣鎮(zhèn),在汽車站附近的一個商店內(nèi),他們了解到剛才有名中年人打過電話,已順著泥濘的小路往西卅店鎮(zhèn)方向去了。他們加快步伐,走出約有一華里,見前面有位戴禮帽,墨鏡,披風(fēng)衣的中年人低著頭往前走。他們從側(cè)面包抄過去,掏出趙其揚的圖片,感到這個人似像非像?!摆w其揚?!薄鞍ァ蹦莻€人下意識地抬頭應(yīng)答。眼疾手快的王維松一把摘去他的墨鏡,順勢將他按倒在地,果然,趙其揚的鼻梁處有一道深深的傷痕。
沒過幾個回合,趙其揚就交待了殺死呂大牙的犯罪事實。春節(jié)前,趙其揚因賭博輸了幾千元錢,眼看就要過年了,債主不依不饒,天天逼他還帳。他突然想到了呂大牙,這個人容留賣淫,肯定有不少錢。他打通呂大牙的手機:“老呂,過年了,老相好的都回去了,一個人過年挺孤單的吧!明晚我給你帶一個去給你捂捂腳吧?!眳未笱酪宦犑指吲d:“還難為老弟掛念著,好哇!”
當(dāng)天晚上,趙其揚懷揣一塊青尖石,悄悄地摸到呂大牙的住處,呂大牙正在里屋忙著煨排骨。見趙其揚身后沒有女人,呂大牙拉下臉:“你小子糊弄我?!薄八砩嫌猩?,明天來?!闭f著趙其揚掏出煙,遞給呂大牙一根,兩人有一句無一句地搭起話來。大約有一個多小時,趙其揚開口說:“老呂,老弟我年過不去了,你能不能借我一點?!甭劼牬搜?,呂大牙立刻翻臉:“你他娘的是來想好處的。”“你不給可別怪我不客氣了。”趙其揚兇相畢露,呂大牙豈能示弱,他起身就朝趙其揚撲去,兩人擰打在一起。見趙其揚摸出石頭砸在呂大牙的頭上,呂大牙顧不上疼痛起身就往外跑,順手操起桌上一把柴刀,趙其揚緊追上去,呂大牙反手一刀,趙其揚慌忙閃身,但鼻梁上還是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窮兇極惡的趙其揚一下子將呂大牙撲倒在地,奪過砍刀,此時血已經(jīng)蒙上他的眼,他不顧呂大牙的慘叫和哀求,憑著感覺一刀接著一刀地砍在呂大牙的頭部……
趙其揚翻遍呂大牙的衣袋,搜到260塊錢和一部手機,撬開箱子,里面沒一樣值錢的東西。
在審訊室內(nèi),狼吞虎咽的趙其揚抹著嘴,抱著茶杯喝完水抬頭說:“這些天生不如死,我走到哪里,雪就下到哪里,只在商店買些果子充饑,餓得受不了,走在荒山雪地里,幾十里沒人煙,找一個坐的地方都沒有,更不要說睡覺了?!币姽P者一言不發(fā),趙其揚突然低下頭,哽咽起來:“我對不起老婆孩子!”
刑偵人員帶著趙其揚指認現(xiàn)場時,正值傍晚,如血的殘陽倒映在案發(fā)門前的污水之中,那致命的大砍刀已蒙上斑斑銹跡,顯得格外陰森與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