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突然收到遠在千里之外,高中時的班長發(fā)來的手機短信,說:“十月份,曾經(jīng)在昌都羊達下過鄉(xiāng)的知青準備在西藏搞聚會,歡迎你回來參加?!薄疤昧耍@可一直是我的夢想啊?!倍绦攀刮殷@喜不已,心情的激動和興奮真可謂“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雖然已過三十年,可知青點的生活,知青點的一草一木依然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1976年9月6日,我們——西藏昌都地區(qū)的第一屆高中畢業(yè)生,成了昌都地區(qū)第一批集體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為此,昌都地委隆重地舉行了歡送儀式,當時的我們興奮得有些不知所措。當解放牌卡車把我們送到一個叫羊達的地方后,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羊達就是一個荒蕪人煙的小山溝。它四周是綿延起伏的山巒,中間有一小塊平地。我們的生活就在這一小塊平地上展開。十頂帳逢,一座木板房,就是羊達,是我們知青點的全部家當。帳篷是我們150名知青的住房,木板房是我們的廚房。我們十五個人一頂帳篷,里面是木板釘成的半人高的通鋪,通鋪下面雜草叢生,鋪位有多高草就有多高,雄赳赳氣昂昂地像是在向我們示威,又似在頻頻點頭歡迎我們。走進帳篷便有一種“天當被,地當床”的感覺。見此情景,同學們傻眼了,有的皺眉搖頭,有的索性抹起了眼淚,誰都不肯先把鋪蓋卷打開。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只聽得“阿嚏”一聲,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噴嚏聲,同學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像睡在露天一樣,被子上鋪了一層白白的霜,帳篷里過的第一夜,把我們都凍感冒了。我們好無奈,想回家,可好多天都沒有汽車來。隊長讓我們出工,我們卻天天把眼睛朝向汽車送我們來的那個方向。
一天,一輛部隊的吉普車由遠而近向我們知青點駛來,我們一個個興奮不已,邊喊著:“來車啦,來車啦!”邊扔掉手里的十字鎬和鐵鍬,從地里跑向公路,直把吉普車圍得水泄不通。車門一打開,是我父母,我激動得差點流下眼淚?!澳銈冊趺床艁砜次已剑 蔽?guī)c抱怨的口氣對父母說??筛赣H笑著說:“你到知青點才第六天啊?!笔菃幔靠晌矣X得已經(jīng)好久好久了。同學們也圍著我父母問昌都這問昌都那的,好像我的父母一下成了大家的父母,都那么親熱。不一會兒,父母急急忙忙就要走了,同學們圍著汽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哪里肯讓汽車走啊,可他們還是走了。我們?nèi)家酪啦簧岬負]著雙手,先是喊著后來是目送著,直送到車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以至在我們的視線中消失才一個個怏怏地回地里上工。
所謂的出工,就是讓我們幫河對面的昌都糖廠種甜蘿卜,我們下鄉(xiāng)是九月份,所以正是甜蘿卜收割的時候。聽說那甜蘿卜是制糖的,所以我們就邊挖邊偷偷地吃甜蘿卜,只是那種甜很害人嗓子,害得我們一個個像現(xiàn)代歌星一樣嗓子沙啞。
西藏的九月是黃金季節(jié),可是到了十月,天氣就開始冷起來了,雨雪冰雹是常有的事。為了過冬,我們開始自己建房。一排二排造的是地窖式的房子,就是在有坡度的山坡上挖一長方形的土坑,在長方形的直角處挖出幾級臺階就是房子的大門,然后在自然形成上下落差的頂上鋪一層木板,再用牛毛氈釘住,一間地窖式的住房就造好了,那形狀很像知了。我們?nèi)旁斓氖峭僚髌椒?,是學著藏族同胞建造起來的,就是先用一長方形的木板框四面夾住,里面裝上泥土,然后每人舉一根粗木棒,動作整齊地邊唱歌,邊隨著木棒上下擺動的節(jié)奏而跺腳,這種集體舞蹈式的跺腳,能把木框里的泥土夯踩得結(jié)結(jié)實實。四周的土坯墻壘砌好后,房頂上也是用木板和牛毛氈釘住。但是由于我們的土坯墻壁沒有石灰水粉刷,屋里如果不開燈,里面黑咕隆咚的有點像監(jiān)獄。但不管怎么說這是我們自己建造的。當我們告別帳篷搬進新居的時候,同學們歡天喜地,那種安全感使我們有了家的感覺,因為我們不用再擔心山風掀走帳篷。
可是好景不長,一個冬天過去,牛毛氈經(jīng)不住風吹日曬,很快就老化了,于是一到雨天,房頂就開始漏雨。常常是外面大雨屋里小雨,為了防雨,我們只好在被子上蓋上塑料布,還不行就在塑料布上放上臉盆缸子什么的,只要是能接水的盆盆罐罐我們都放在上面,哪怕是人在睡覺,也都頂著這些盆盆罐罐。那叮叮當當?shù)挠挈c聲,心情好的時候就當交響樂聽,要是心情不好,那簡直是一種精神折磨。環(huán)境的艱苦,使我們更加想家,想父母??墒鞘裁磿r候才能離開這荒蕪人煙的夾皮溝呢?誰也說不準,連隊長也不清楚。于是,同學們特別是女同學,一有空閑就拿牌算命,算什么時候能夠走出這夾皮溝。
河對面就是糖廠,來來往往的汽車很多,交通很方便;而我們這邊冷冷清清,難得有汽車過來。為了能夠到對面搭車,我們決定自己造一座木橋。
隊長和男同學負責到對面山上伐木,女同學負責把木頭拖下山來,然后推入河里,讓河水把木頭沖到河這邊來,然后再把木頭撈上來。那時候大家每天帶著饅頭辣醬上山當午飯,雖然累得昏天黑地,但都非常開心。記得那時伐木沒有電鋸,男同學只能先用斧頭砍,然后兩人一組用長鋸子你拉我推,一鋸子一鋸子地鋸,鋸累了就換人。每當參天大樹在男同學的鋸子斧頭下嘩啦啦倒下的時候,大家就像打了勝仗一樣地喊“我們勝利啦?!庇撵o的山谷里回音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印象中我們造的木橋上可以開汽車,橋面很寬。通車典禮那天,橋下河水滔滔,同學們?nèi)齻€一群,四個一幫地在橋上拍照留影,嘴里卻在背誦毛澤東的“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詩句。笑聲和朗誦聲成了我們拍照時的畫外音,久久地久久地縈繞在羊達上空。
造完橋,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了,天氣漸漸地暖和起來,我們開始了開荒種地,我們的藍圖是把羊達變成糧田,把荒坡變成果園。哪里知道要繪成這一幅藍圖還真不容易。種青稞,相對種果樹要輕松點,因為青稞是種在有一點泥土的平地上。但是種果樹,卻不那么容易,果樹是種在山坡上,每棵樹都得挖30——40公分深的坑才能種下,可是那荒坡上壓根兒就見不到什么泥土。鐵鍬、十字鎬、鋼釬下去蹦得老高,手彈得生疼。經(jīng)過幾個月的奮斗,同學們才把那個亂石坡變成了果樹坡。一百多棵果樹,經(jīng)過我們每天的精心呵護終于抽芽了。當我們在高原的陽光中看見第一葉嫩牙從枝頭悄悄發(fā)出的時候,仿佛看到了希望,我們奔走相告,羊達沸騰了。
青稞綠了,果園綠了,可昌都那邊傳來消息說,我們每月24元錢的生活費要取消了,以后要完全靠爭工分吃飯。同學們個個人心惶惶,不知所措,都以為要在這夾皮溝里待一輩子。沒想到就在我們?yōu)榍巴景l(fā)愁的時候,昌都那邊又傳來消息說,“四人幫”被打倒了。我們總算有了考大學的機會。我們這群人里有的考入了外地高校,有的考入了西藏農(nóng)牧學院,但是考上大學的畢竟是少數(shù)。記得我們告別知青點的那天,天冷颼颼的,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我們的心情也突然變得陰沉起來。雖然我們這些考上了大學的人,逃離了夾皮溝,找到了一條新的生路,可是那些繼續(xù)留在知青點的同學,卻是遭受了一次重重的精神打擊??粗麄円粋€個愁容滿面的樣子,我們這些要走的人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歲月不饒人,一眨眼三十年過去了,但是思念卻一直藏在心里,因為那兒畢竟有過我們共同的艱苦,也有過我們共同的創(chuàng)造和奮斗。
(作者單位:江蘇無錫市電視大學)
編后語:編完這一期女性散文專輯,宛如走進了鮮花叢中,讓人聞到了奇異的芳香,同時窺見到了她們深邃、熱情、執(zhí)著的情感。女性散文具有她自己的特色,那就是傾向于個人化和非主流的寫作,因而也就不落窠臼,在題材和內(nèi)容上有了更多的創(chuàng)新意味。本專輯里有女性新感覺派格致的《支點》,本土作家白瑪娜珍和白瑪玉珍的《彩虹的片斷》、《因愛感動》,以及正在西藏工作或曾經(jīng)在藏工作過的沙子、王雅琴等人的作品,愿這些作品能給您一些美的享受,或心靈的啟迪,或一絲感動。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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