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５年１１月底，河南登封市市長出缺。擔任市委副書記的朱是西３９歲，為“官”１５年，論資歷、論黨內排名、論工作業(yè)績，在市領導班子成員中均靠前，一時成為熱門人選。

如果不是橫空而出的“三票制”競選，這次的市長更替，也許就一如往常般平靜，但現(xiàn)在，朱是西發(fā)現(xiàn)，跟他競爭市長一職的一下子冒出了６３人。

而三年前，正是朱是西參與設計和推動了“三票制”競選。

競選

競選是從２００５年１２月５日開始的。當天，鄭州市委組織部宣布，用“三票制”選拔其下轄的登封市（縣級市）市長候選人。

何謂“三票制”？鄭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王璋解釋，即改變以往的干部任用模式，采用群眾推薦票、素能測評票、差額表決票這三票來選拔官員。

朱是西當天前往報名，毫無疑問，他是一個有望問鼎的人選。他從２００３年起任登封市委組織部長，其后任副書記，至今已３年，一直分管組織、黨建等工作，工作卓有成效。而且排名在前的兩位副書記都已接近退休年齡，按登封市一位干部的說法，“輪也該輪到朱是西了”。

出人意料的是，報名競選者眾。組織部門透露，一共６４名干部參選，“競爭之激烈，超乎預料”。

這局面也讓朱是西頗有點緊張，但他仍充滿自信：“我在登封工作多年，自認群眾還是認可的?！?/p>

按照“三票制”的規(guī)則，候選人首先要過“民意關”。這次代表“民意”的，是鄭州市所有正處級以上干部和登封市正科級以上干部，他們將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從６４名候選人中，遴選出１０人。

１２月９日１７時，推薦開始，鄭州市會場３４０名代表開始投票，整個過程持續(xù)約１０分鐘。當晚，登封市正科級以上干部也投票選出了候選人。

結果，朱是西以高票勝出。第１０名因有兩人票數(shù)并列，競選者因此變成１１人。

１２月１４日，素能測評開始了。這一票是評委現(xiàn)場打分，通過知識測試和演講答辯，測試候選人的綜合素質。測評結束后，再按一定差額比例，依分數(shù)高低，當場確定第三票的入圍人選。

“一踏入考場，我就感覺像超女比賽一樣，非常殘酷?！眳⒓痈傔x的吳福民描述了當時的情景，“看著滿屋子的評委，還有三臺黑洞洞的攝像機對著我，心里真是有些緊張?！?/p>

吳福民是鄭州市政府副秘書長，他是朱是西最強大的競爭對手。

在這一票中，起決定作用的是１６名評委。按規(guī)則要求，評委們包括２名專家、４名縣（市）區(qū)主要領導和４名縣（市）區(qū)工業(yè)、農(nóng)業(yè)、城市建設、旅游等部門選出的干部代表，其余為組織部門的干部。另外，５名來自登封的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參與旁聽。

“現(xiàn)場盯得太嚴了，”一位競選的干部回憶，“現(xiàn)場手機被屏蔽，每一位考生都有市紀委、組織部的人盯著，就是上廁所也一樣，考試時只能一次進一人，考完試也有人看著?！?/p>

這一輪的競選，歷時五個半小時，最后得分：吳福民以８８４分高居第一，朱是西位居第三。

“我非常滿意我的現(xiàn)場表現(xiàn)，卻沒有得第一，可能還是人家比我優(yōu)秀吧?！敝焓俏鲗@個結果有些不甘心。

這次競選的結果，共淘汰７人，剩下的是吳福民、朱是西等４人。

落選

接著，４位候選人開始接受組織部門差額考察，此后，競爭者篩選為３人。

１２月２２日上午，差額表決拉開帷幕。按照規(guī)則，３人將由鄭州市委常委會票決出２人，然后再由全委會票決出最終人選。這兩輪投票，全部是無記名投票。

常委會票決時，出現(xiàn)了戲劇性一幕：一共１５位常委投票，吳福民以１２票首先勝出，朱是西和另外一個競爭對手王福松得票同為９票。

經(jīng)過緊急磋商，常委們決定再次投票，結果朱是西勝出。

涉險過關，朱是西終于邁上了最終的“ＰＫ臺”。但對這最后一關，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些沒底了：“我一直在基層工作，全委會的委員們可能對我不是很熟悉。而吳福民在市政府工作，可能與他們接觸較多?！?/p>

當天下午１６時４０分，４１名全委會委員參加投票，當場唱票。最終的結果是：吳福民得２２票，朱是西得１９票。

在最后一個臺階上，朱是西落敗。但讓他聊以自慰的是，自己畢竟得了１９票，只比吳福民少３票，他說：“這證明咱還不差?！?/p>

淵源

２００６年２月７日，登封市二屆人大四次會議開幕，如果不出意外，吳福民作為惟一人選，將當選為登封市長。

“這將是‘三票制’推行３年來，選出的第一個正縣級領導。”朱是西說。

這或許是一句頗讓人感慨的話。３年前的此時，朱是西正在為選誰當交通局局長頭痛，而正是這次“頭痛”，后來催生了“三票制”。

朱是西時任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我記得至少有１５人通過各種途徑表示，想當交通局局長，可以說選一個得罪一大批，很多人都是上級領導打了招呼的，怎么也要交待過去?！?/p>

這事一拖大半年，各方意見都很大。后來登封又接連發(fā)生特大煤礦安全事故，９個鄉(xiāng)鎮(zhèn)分管煤炭工作的副職人選也變得非常敏感。

為擺脫窘境，登封市委下決心要改革：“與其被動應付，不如主動走出一條新路。”

隨后，組織部開始拿方案，并打算采用公選。

但這一方案首先就被鄭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王璋否定了：“一是沒新意，二是公選最大的缺點是選出的干部往往理論水平較高，實際能力不強，適應期長?！?/p>

實際上登封也不乏公選經(jīng)驗，此前該市已進行過６次公選，選用了９１名科級干部。

張紅偉是鄭州市委組織部政策研究室主任，也是“三票制”的設計者之一。他和朱是西等人想到了國內有“兩票制”選舉村干部，但這種辦法強調群眾基礎，卻少了能力考察環(huán)節(jié)。

“我們何不兩票加一票，搞個‘三票制’呢？”張紅偉講出了當時的靈機。

“三票制”因此出爐，第一個試驗就是用來選拔登封市交通局局長。

方案一公布，干部們都議論開了，只有６人敢報名參選。經(jīng)過“三票制”競選，最后徐莊鄉(xiāng)黨委書記常興文當選交通局局長。他說：“本來我想自己祖宗三代都是農(nóng)民，既沒有后臺，又沒有找過領導，即使參加，也只能是個陪襯，沒想到卻成功了?！?/p>

“三票制”一炮走紅，此后，鄭州在全市開始推廣。組織部長王璋透露：“已經(jīng)用‘三票制’選拔了６００多名正縣級以下干部，占干部選拔總數(shù)的１／３?！?/p>

“三票制”引起了河南省委的高度重視，省委書記先后四次批示，認為“三票制”是創(chuàng)新思路、創(chuàng)新辦法和堅持原則、發(fā)揚傳統(tǒng)的最有效途徑。

據(jù)了解，２００６年，河南省擬推廣這一做法，用來選拔地廳級干部。

爭議

“在原來的干部選拔過程中，老百姓意見最大的就是拉票跑官，”王璋說，“人們已經(jīng)習慣認為，出現(xiàn)拉票現(xiàn)象正常，沒有反而不正常了；能拉票者有本事，你拉我是看得起我，不拉是小看我?！?/p>

“‘三票制’正是在安全的情況下，實現(xiàn)目前干部選拔體制內的最大民主?！逼罱鹆⒏睍浾J為，“它不違反黨管干部的根本原則，更不違反相關法律?！?/p>

中央黨校教授梁妍慧認為，“三票制”實現(xiàn)了提名、考察、表決等三個方面的突破，對過去的干部選拔體制無疑是大膽的改革。

“但‘三票制’并非萬能藥，它更適合選拔本地干部?！蓖蹊罢f，“三票制”有著獨特的使用范圍，比如說選外地干部，它就不太適合。

不過外界也一直在質疑，“三票制”是不是作秀？鄭州一位網(wǎng)民就曾發(fā)帖說，“三票制”中的群眾推薦票，實質是單位領導的特權票；素能測試由于缺乏客觀的標準，成了一些人的主觀臆斷；最后一票則依然是少數(shù)領導說了算。

對于這一質疑，王璋的回應是，“三票制”成立的前提是相信大多數(shù)群眾和領導干部能堅持正義和良知，否則，任何選拔制度都沒有用。

（衛(wèi)東、寶良、啟榮、寶珊薦自《南方周末》 本刊有刪節(jié)）

本刊補記：在２００６年２月７日召開的登封市二屆人大四次會議上，通過無記名投票方式選舉，吳福民以高票當選登封市人民政府市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