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馬勇離婚后，又找了一個對象，叫趙慧。趙慧是檢察院的干部，漂亮又能干。這天，馬勇心情很好地跟趙慧挽著手去逛街，走到街角的時候，他看到了他的前妻俞曉紅。

俞曉紅化了妝，眉眼和嘴唇都精心地描繪過，而且她還春風得意地微笑著。于是馬勇知道，俞曉紅憔悴了。俞曉紅過去從來不這么精益求精地化妝，而且她也從來不隨便對人微笑，她總是素面朝天帶著她一貫的冷傲行來走去，那是她對自己充滿了自信，不屑于用化妝和微笑來修飾自己?，F(xiàn)在俞曉紅化妝并且對人微笑了，于是馬勇便知道俞曉紅獨自一人過得不好，她在精心修飾和遮掩她的凄涼。

俞曉紅在看見緊緊依偎著的馬勇和趙慧后，更加洋溢著笑容招呼馬勇和趙慧道：“嘿，你們好！”這笑瞇瞇的招呼使馬勇心里顫了一下，他知道俞曉紅這就是受刺激了，她用夸張的笑想說明她毫不在乎。

于是馬勇便有一些臉紅和尷尬。等他介紹完彼此，俞曉紅笑嘻嘻地說：“兩口子這是出來逛街哪？”

一句話說得趙慧臉上紅潮泛濫，囁嚅地說：“也沒，也沒那樣，我們就是朋友，也剛認識……”俞曉紅愈發(fā)地笑了，嘴角翹起了一道月亮似的小彎。馬勇知道俞曉紅這是真笑了，過去她和馬勇在家里吵架占了便宜就是這么笑的。

俞曉紅繼續(xù)翹著她的彎月亮說道：“好，不打攪你們了。馬勇你把鑰匙給我?！眱扇穗x婚時，房子歸馬勇，存款歸俞曉紅。現(xiàn)在俞曉紅住在她姐家，還有一些東西擱在馬勇那里。

馬勇掏出鑰匙交給俞曉紅，說：“俞曉紅你能不能一次把東西都搬走？”馬勇說得盡量和藹可親，惟恐激怒了俞曉紅。但俞曉紅還是一下就瞪起了眼，這是她的本來面目：“你煩我了？我樂意放在那兒！那房子也有我的份兒，房改的時候我也掏了錢的！”她一轉(zhuǎn)眼看見趙慧正看著她，立刻又親切地笑起來，說：“趙慧你看，馬勇有時候就是不太講理，他以后要跟你不講理你千萬別跟他服軟，別讓他養(yǎng)成習慣老欺負你，但馬勇同志總的來說還是蠻不錯的，我們倆就是性格不合。你們繼續(xù)，我走了，再見。”她拿著鑰匙輕快愉悅地邁著步子向?qū)γ娴囊患疑虉鲎呷ァ?/p>

馬勇卻沉重地望著俞曉紅的背影。他知道俞曉紅只要一進商場的門，臉上的笑容就會立刻蕩然無存，她就會哭。馬勇和俞曉紅做了七年夫妻，他太知道俞曉紅是什么樣的。馬勇一想到俞曉紅此刻正在商場的某個角落里悄悄地落淚，心里不免有些酸澀。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是這樣的幸?？鞓罚釙约t卻如此孤獨凄涼，這樣未免不好，畢竟夫妻一場，馬勇不想看到俞曉紅過得不好。馬勇想到應該幫俞曉紅一下，給俞曉紅找個男朋友。

馬勇想到了單身漢張琪。

張琪和馬勇是好朋友，同歲，又同在日報記者部做記者。之前，馬勇就覺出張琪對妻子俞曉紅很有好感。于是馬勇決定，明天就鄭重地去向張琪提出：請跟我的前妻談戀愛吧！

二

馬勇把張琪請到餐廳吃飯，對張琪說：“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吧?！?/p>

張琪說：“好啊，你就照大明星那樣的給我招呼吧，那樣的話，我就給你個面子，勉強接受了吧?！?/p>

馬勇認真嚴肅地說：“張琪，我真不跟你開玩笑，我真是要給你介紹個對象，我跟我老婆離了，這個人就是我前妻，俞曉紅?！?/p>

張琪驚得半天才說：“哥們兒，你沒病吧？”

馬勇有些急了，大聲地說：“張琪我不跟你開玩笑，我真是要把俞曉紅介紹給你！”張琪愣愣地看著馬勇紅頭漲臉的樣子，有些相信了，然后他越發(fā)疑惑起來：“你老婆……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馬勇委屈地叫起來：“我老婆有什么問題？我老婆那人多好?。⌒蜗蠛?，氣質(zhì)好，你看她那身材，走在大街上，我不敢說她是鶴立雞群，起碼也是一模特的樣兒！我老婆智商也高，能看法文原著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我老婆還會做飯，現(xiàn)在白領知識婦女誰還給男人天天做飯，可我老婆就會！我老婆還有很多的優(yōu)點！張琪，你要真娶了她，你小子福氣大了，你偷著樂去吧你！”

張琪說：“對呀，你老婆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要呢？”

馬勇無比誠懇地說：“我跟她不合適，我們兩人個性都太強，你的脾氣好，我認為你跟她比較合適。咱倆是哥們兒，我才把俞曉紅這么好的人介紹給你的，當然，我認為你也不錯，畢竟我和俞曉紅夫妻一場，我得對她負責。”

張琪終于相信了馬勇所言不虛。對俞曉紅，張琪確實是一直十分向往的。張琪曾經(jīng)對馬勇咬牙切齒地說：“馬勇，這塊肥肉怎么讓你這個狗給吃了！”說得馬勇當時得意地哈哈大笑。不過張琪過去雖然對俞曉紅有過念想，但并沒有想過要干什么，那是朋友之妻。

張琪臉先紅了，說：“那，我可真行動了啊？”

馬勇拍著張琪說：“哥們兒，抓緊行動吧！”

馬勇隨后又說動了俞曉紅同意和張琪交往，他說動她的過程遠比說動張琪的過程復雜。

這樣，馬勇就想，行，他可以放心地去經(jīng)營他自己的愛情了。

三

這一日，太陽紅得很好。張琪和俞曉紅的戀愛卻出現(xiàn)了問題。

張琪從大街上給馬勇打來電話說：“馬勇，我不想跟你們家俞曉紅談了！”馬勇驚訝地問張琪：“怎么了？怎么才談了幾天就不談了？”張琪說跟俞曉紅很難相處，俞曉紅太矯情。張琪說比如就在今天，俞曉紅約張琪陪她去逛商場。但她逛起商場來沒完沒了，從下午兩點一直到天色漸黑依然沒有休止。張琪實在憋不住，便提議說能否讓他到外面去抽根煙讓俞曉紅自己先逛著？俞曉紅不高興了，說：“咱們剛開始交往，你就這樣沒耐心了，連這一點點犧牲都不肯嗎？”張琪便忍著。后來俞曉紅不光要張琪陪她，而且要讓張琪以積極的態(tài)度參與進來。譬如俞曉紅挑了一件水紅色的內(nèi)衣問張琪：“張琪你看我買這件水紅色的怎么樣？”張琪說：“好?！庇釙约t又挑了一件青綠色的問張琪：“張琪你看這件綠的怎么樣？”張琪又說：“好?！庇釙约t又挑了一件粉色的問張琪：“張琪你看這件粉的呢？”張琪再次說：“好，真好。”俞曉紅徹底不高興了，說：“張琪你干嘛呀？你敷衍我呀？你要不愿意陪我你可以走??！”說得張琪在心里暗暗咬牙，恨不得想抽俞曉紅。張琪氣惱地打電話給馬勇，說：“馬勇，你老婆怎么這么難伺候??！整個一慈禧太后！”

馬勇一聽張琪的控訴就知道俞曉紅這是又來勁了。俞曉紅時時都要考驗男人對她的摯愛有多深，是否處處想著她，過去俞曉紅就經(jīng)常這樣考驗馬勇。

馬勇趕緊對張琪說：“哥們兒，你先別急，我馬上過去！”

馬勇趕到商場的時候，看到張琪一個人坐在商場門口的臺階上抽煙，臉子吊著。

馬勇說：“張琪你脾氣不是挺好的嗎，怎么說翻臉就翻臉??？”

張琪說：“我脾氣再好我也受不了她那么矯情??！”

馬勇說：“俞曉紅就是想拿這個勁兒。女人嘛，都是那么神經(jīng)兮兮的，你就理解了，你就讓讓她，啊?！?/p>

張琪說：“那不行，不能慣她這個毛??！馬勇，我不跟你老婆談了，你把她領回去吧！”

馬勇急了。馬勇一心想讓俞曉紅的婚姻有個著落，作為男人，他深深知道一個漂亮的女人獨自在社會上長期耍著單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情，多少已婚和未婚的男人都會惦著她，像狼惦記著肉。馬勇于是便趕緊勸張琪道：“別別別，哥們兒，誰叫咱們是男人呢？咱們男人就得大度一點，就得包容一點，就讓著女人一點不行嗎？”

張琪依舊說：“那不行！要那樣我不是太掉價了嗎？”

馬勇鍥而不舍地說：“你不能這么想！女人嘛，你就當她們是小貓啊，小狗啊，小雞啊，小雞小貓小狗跟你撒個歡兒，急了，還咬你一口，你能跟它們計較??？對待女人也是一個理兒，你就當她們是一寵物，咱就寵著她們一點又有什么呀？你就當咱們男人是養(yǎng)狗的！”

看張琪“撲哧”一聲笑了，馬勇說：“行了，一會兒你進去跟那小狗服個軟，哄哄她。對了，她不是要買內(nèi)衣嗎，你就主動買一件送給她。你還別這么直不楞登就給她，你買個草編的籃子，籃子里你再放一捧向日葵，然后你把內(nèi)衣放在金黃金黃的花上，送給她！她一準兒就得樂。”

馬勇勸說完了張琪，又趕緊進商場里去找到了俞曉紅。俞曉紅像只蝦米似的蜷縮在商場的長椅上，戴著耳麥聽ＣＤ，一臉黯然神傷。

馬勇一看就知道俞曉紅又受刺激了。馬勇走過去挨著俞曉紅坐下，說：“又提前來更年期了？”

俞曉紅翻了馬勇一眼，說：“討厭！”馬勇說：“你怎么能對人家張琪發(fā)脾氣呢，你太不禮貌了吧？”俞曉紅沉浸在她的感傷中，說：“我就這樣兒。受不了他找別人去！”

馬勇不禁恨得暗暗咬牙。

俞曉紅過去就常對他這樣，一感傷起來就蠻不講理，馬勇就常跟她吵起來，吵得俞曉紅更加感傷，于是就更加蠻不講理。但此時，馬勇看到俞曉紅精心描繪過的眼窩有一些凹陷，絲絲憔悴從那些粉底霜和眼影膏中遮掩不住地滲透出來。過去俞曉紅的眼部從來都是飽滿和光潔的，于是馬勇也有一點感傷地想：嗨，都離了，她心情也不好，也怪不容易的，還吵什么呀。于是馬勇便誠懇地說：“俞曉紅你這樣可不行，你這樣哪個男人會愛你呢？”

俞曉紅還是受刺激了，把ＣＤ機“啪”地一關：“那我們等著好了，看看到底是愛我的人多還是愛你馬勇的人多！”

馬勇卻堅決地抱定誠懇到底和氣到底的原則，微笑著說：“哦，那我失言了，對不起?！瘪R勇展現(xiàn)出來的溫善讓俞曉紅的劍拔弩張戛然而止，俞曉紅不習慣地說：“馬勇，你最近態(tài)度怎么這么好??？”

馬勇燦爛地笑著，說：“咱們現(xiàn)在不是夫妻，咱們是朋友了，朋友之間，我總得講謙讓和禮貌吧？反過來說，你也得講禮貌吧？”果然俞曉紅就有一些歉然，說：“那……對不起了，我剛才說話有些不好聽?！瘪R勇趕緊更謙和地說：“沒關系。你想聽聽一個朋友對你的看法嗎？”俞曉紅就禮貌地說：“你說。”

馬勇說：“俞曉紅，你確實很漂亮?！庇釙约t笑了，說馬勇你今天怎么這么會說話呀？又幽怨地說：“你過去怎么不夸我漂亮？過去我一讓你好好看看我，你就說：看什么呀，咱倆都睡了這么些年了，都快睡出老繭來了！”

馬勇嬉笑地說：“過去，我不是當局者迷嘛?！?/p>

馬勇這時候把他的核心內(nèi)容適時地插入了進來，說：“但是，俞曉紅，你不可愛?！?/p>

俞曉紅臉上生動輝煌的笑被馬勇像拉斷了電閘樣地凝結住了，又像要吵架一樣激憤地叫起來：“我怎么不可愛了！”馬勇已經(jīng)預計到了俞曉紅會“咔嚓咔嚓”地向他發(fā)作，便沉穩(wěn)地笑著說：“你看你又急了，我說了咱倆現(xiàn)在是朋友，作為朋友，我是真心想幫你，你就不能聽朋友一句話嗎？”俞曉紅已經(jīng)轉(zhuǎn)向夫妻角色的挺進又被馬勇拉了回來，果然俞曉紅就理智了一些說：“好，你請說吧?！?/p>

馬勇便深入地說：“就因為你漂亮也聰明，所以你就認為男人找了你都應該高興得拉屎都唱著歌兒，就該處處寵著你，一旦寵得你認為不到位，你就不高興，就要耍脾氣，只顧自己不顧別人，時間長了，你說哪個男人能待見你？”

俞曉紅訕訕地說：“那怎么辦呢，我就這么個性格?！?/p>

馬勇于是像長輩一樣地說：“這個毛病咱一定得改。一會兒你跟張琪道個歉，就說你錯了，以后再不這樣了，好不好？張琪不就是想出去抽根煙嘛，一會兒你索性買條好煙送給他，這樣才顯得你溫柔細致體貼可愛！”

俞曉紅叫起來：“那不行！我要是服了軟，寵壞了他，以后他要給我登鼻子上臉怎么辦？”

馬勇便又苦口婆心地說：“俞曉紅，你不能這么想。男人嘛，你就當他們是小貓啊，小狗啊，小雞啊，你看現(xiàn)在那些養(yǎng)狗的，整天把狗抱在懷里給它洗澡，牽它遛彎兒。女人對待男人也是這個理兒，男人，你就當他們是一寵物，你就寵著他們一點又有什么呀！”

俞曉紅“撲哧”一聲笑了，然后就真起身去煙酒柜臺買了一條軟中華煙。

這時候張琪拎著一草籃子的向日葵過來了，金黃的向日葵上放著件水紅色的女內(nèi)衣。張琪把籃子遞給俞曉紅：“曉紅，剛才是我態(tài)度不好，對不起了?！?/p>

俞曉紅一看就知道這是馬勇的點撥和建議，只有馬勇才知道她喜歡這些小小的別致的風情，俞曉紅并不說破，但心里不禁很涌起一些暖意的感動。俞曉紅把煙遞給張琪，說：“謝謝你，剛才首先是我態(tài)度不好。這個給你，你悠著點兒抽，煙抽多了不好。”張琪拿著那條煙，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

四

又一日，幾天不見的太陽浮出云層，大地重又陽光燦爛。但張琪和俞曉紅的戀愛又不好了。

張琪又跑來對馬勇說：“馬勇，我這次堅決不和你們家俞曉紅談了！”馬勇驚愕地問：“怎么又不談了？”

張琪激動地說俞曉紅的作派太開放，經(jīng)常跟男的一起出去，吃飯啊玩啊什么的。張琪說比如就在今天，下班后他想和俞曉紅一起吃晚飯，俞曉紅卻說已經(jīng)有人先約了她了。張琪苦惱地對馬勇說：“對不起，哥們兒，你不要的我也不要了！”

馬勇又急了。他深深知道俞曉紅的再婚其實是有很大難度的。俞曉紅面容姣好氣質(zhì)高雅、風情萬千，要挑選再婚的伴侶似乎就像在千頃麥地里揪一顆麥穗兒那樣的容易，但深入接觸下去，許多男人就會退縮和躲避。馬勇認為張琪是俞曉紅下半輩子最合適的婚姻日用品，張琪這一逃跑，俞曉紅就是過了這個村很難再有這個店了。馬勇于是微笑著開導張琪：“你想，俞曉紅這樣一個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的女人，如果沒有一幫的男人喜歡她，正常嗎？”張琪想想，予以承認。

馬勇耐心地進一步啟發(fā)張琪道：“既然有那么多的男人喜歡她，人總是會受到一點點的誘惑吧？”

張琪激烈地說：“鳥屁！她為什么就不能對旁的男人目不斜視呢？”

輪到馬勇激烈地叫起來，說：“哥們兒啊，現(xiàn)在哪有那么堅貞不屈的人??！現(xiàn)在每一個活在城里的人，你想想接觸異性的概率有多高多密集??！過去都說婚姻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兒，不對！現(xiàn)在每一家的老公和老婆，都要每時每刻跟一堆的男人和女人作戰(zhàn)，來保衛(wèi)家庭保衛(wèi)婚姻！”

張琪明白，馬勇說的確實是這么回事兒。他沮喪地問：“那我怎么辦呢？”

馬勇一臉英明地告訴他：“你要大度?！?/p>

張琪說：“怎么個大度法兒？”

馬勇說：“比如現(xiàn)在，俞曉紅不是要跟另一個男人去約會吃飯嗎？你索性開車送她去，送到地方，你立馬就回來，完了你絕對不要去問她跟那個男的怎么了干什么了！”

張琪叫起來：“我還開車送她去？我怎么那么下賤??！”

馬勇苦口婆心地啟發(fā)：“這是愛情競爭。即使結了婚，夫妻之間也依然存在一個愛情競爭問題。你越大度，越能夠包容，越顯得你胸懷寬闊，她就越覺得你好，你的愛情與婚姻就越穩(wěn)固。”

張琪開車把俞曉紅送到了市中心的黃河大酒店門前，而且什么都不問，還按馬勇的吩咐，買了一把雨傘給俞曉紅，充滿關切地叮囑說：“看這天可能要下雨，回來的時候打著傘，別淋濕了?！?/p>

送完俞曉紅，張琪直奔馬勇樓下的一家小飯館里去，馬勇正在小館里坐著等他。兩人一起喝酒，張琪才兩杯下肚就眼淚汪汪地說：“我看著俞曉紅走進飯店里去的時候我心里那個難受?。　?/p>

令張琪意外的是，馬勇講起了他和俞曉紅的過去。他和俞曉紅掐到離婚散伙，什么不陪她逛商場啊不夠體貼啊都是枝節(jié)問題，主要就是因為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是俞曉紅她們晚報的老總王俊民。那些日子俞曉紅一接到王俊民的電話就魂不守舍，就要出去。開始我忍了兩天，后來我忍不住了，有一天晚上她接到電話又要出去，我就動手打了她。俞曉紅更要出去，而且到第二天中午才回來！我問她夜不歸宿一晚上干什么了，她直接就跟我說她跟王俊民睡覺了！然后她跟我提出離婚。就這樣，我把老婆打到別人的床上去了?！瘪R勇說完也不再掩飾，痛苦地說：“我是有過教訓的，所以我跟你說啊張琪，對女人要珍惜啊……”

突然馬勇像被噎住了似的不說話了，張琪也睜大了眼，兩個男人都驚詫地望著飯館門口。俞曉紅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口望著他們，表情幽幽的，她手里拿著那把雨傘。

張琪驚詫地問：“曉紅，你這么快就跟那……那位先生吃完飯了？”

俞曉紅說：“我根本沒跟他吃飯，我餓著就趕回來了?！?/p>

張琪更驚詫了：“那你……”

俞曉紅先看了馬勇一眼，用眼神表示她知道張琪的行為都是馬勇點撥，然后揚揚那把傘對張琪道：“就因為你來給我送了這把傘。你雖然沒跟我說一句話但你讓我覺得你跟我說了許許多多。我想我如果一邊拿著這把傘一邊還跟別人去吃飯去干什么，我還像話嗎？”

馬勇激動地對張琪說：“看看張琪，這就是包容的結果啊！快，快點菜招呼俞曉紅吃飯，人家還餓著哪！對了，俞曉紅喜歡喝干紅，這小館子里沒有，是我去買還是你去買？”

張琪喜不自禁一迭聲地說：“我去買！我去買！”說完就像只小狗似的飛竄出去買酒了。

俞曉紅走到馬勇面前望著他，表情幽傷地說：“馬勇你還記得嗎，你打我的那次，那天晚上也是在下雨，如果你那次不是打我而是趕過去給我送一把傘，我不會去見王俊民的，我會跟你回家的?！?/p>

馬勇心里一酸麻，他想再說點輕松散淡的話把這種酸麻遮掩分散出去，但他努力了幾次說不出來。

俞曉紅愈加幽傷地說：“馬勇，其實那天晚上我跟王俊民什么也沒做，我在王俊民的辦公室里坐了一夜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馬勇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心里悔悔的，只覺得胃酸，輕嘆了一聲說：“俞曉紅，你今后好好地跟張琪處吧?！?/p>

五

趙慧要出差一個星期，臨走把兒子陳勇剛托付給馬勇看管。

陳勇剛人小卻十分挑嘴，而馬勇又根本不會做飯，無奈和情急之下，便給俞曉紅打了電話，厚著臉皮求她過來給他這個準繼父幫忙做幾天飯。馬勇本來不想求俞曉紅的，但馬勇也奇怪他一想到能幫忙的女人惟一只有俞曉紅。

俞曉紅來了，提著一大網(wǎng)兜豆角、茄子、羊肉、蝦仁，還有兩條虹鱒魚。俞曉紅在案板上剖魚切肉，而馬勇也愉快地搬個小板凳兒坐在俞曉紅旁邊為她打下手擇豆角削土豆皮兒。

俞曉紅切著肉，突然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點驚異地叫起來：“啊喲，馬勇，我才發(fā)現(xiàn)噢，今天太陽真是從東南西北一起升起來了，你居然也進廚房幫我擇豆角削土豆皮兒了！”馬勇被俞曉紅說得一愣，也笑了。過去他的確是很少幫俞曉紅做這類家務事的，馬勇笑著說：“也真是的啊，一不留神我今天成模范丈夫了?！庇釙约t想起往事，不禁恨恨地說：“過去我在廚房里做飯，煙熏火燎、汗流浹背的，你在那看電視等著吃，像個大爺似的！你今天怎么不當大爺了？”馬勇又笑著說：“過去咱是夫妻，我跟你客氣啥呀。現(xiàn)在咱是朋友，你是客人，你來幫我的忙，我還蹺個二郎腿在那兒當大爺，我像話嗎！”倆人都感覺似乎有一股暖洋洋熱烘烘的氣息在不大的空間里吹拂飄蕩著。

開飯了，陳勇剛看著一桌子琳瑯滿目的菜肴，便迫不及待地撲向一盤蝦仁水蛋，把雞蛋撥拉到一邊把蝦仁挑出來吃。

俞曉紅哭笑不得地說：“陳勇剛，你這樣是不對的，叔叔和阿姨很辛苦地做好了飯，你要說謝謝；而且你吃飯不能這樣挑挑揀揀；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不能白吃，你必須要用自己的勞動來交換?！?/p>

陳勇剛考慮了一會兒，不耐煩地說：“那我吃完了飯，親你們兩個人一下就行了！”他媽媽趙慧每次做好了飯喊兒子來吃，總是說：“兒子，別白吃，來，親媽一下！”陳勇剛便去親趙慧一下。這便是陳勇剛的勞動。

馬勇對陳勇剛瞪起眼說：“陳勇剛，我不是你媽，我不吃你這一套！你現(xiàn)在去拿碗給阿姨和叔叔盛飯。你要是不干，我就不讓你吃飯！”

陳勇剛眨巴著小眼睛，憋著哭泣怯怕地去拿碗給馬勇和俞曉紅盛了飯端來。吃完了飯，馬勇又讓陳勇剛去洗碗，陳勇剛從來沒有洗過碗，一雙小手忙忙亂亂，打碎了一把湯勺，同時讓湯勺的瓷碴把手割破了一點皮。

自此，在今后的幾天里，馬勇和俞曉紅把陳勇剛調(diào)教得很乖，陳勇剛盛飯、端菜、洗碗，而且每天俞曉紅買了菜進屋，陳勇剛便像個小狗似的，顛顛地拿了拖鞋跑過來給俞曉紅換上，把俞曉紅喜歡得不得了。俞曉紅看著陳勇剛，無限舒暢地對馬勇說：“你是爹來我是娘，咱倆配合得也挺好！”

馬勇看著自己和俞曉紅的教育成果，也是滿心歡暢：“那是！咱倆搭檔，你是西瓜我是皮，你是糖醋我是魚，你是肯德我是雞。”

俞曉紅沒有笑，卻紅著眼眶說：“要不是結婚以后咱倆一直別別扭扭的我不敢要孩子，我兒子現(xiàn)在也能給他爸他媽拿拖鞋了！”

馬勇的嬉笑在臉上凝固住，他想說點調(diào)侃的話把心里的酸疼輕松散淡地轉(zhuǎn)移遮掩過去，但最后還是低嘆了一聲說：“都已經(jīng)過去了，咱倆還是各自好好地向前走吧！”

六

這一日，太陽又是很好地紅了一天。夜晚，趙慧出差回來了。進了屋，馬勇拉著趙慧顧不得停頓，直接去了臥室，馬勇一把抱住趙慧熱吻起來。趙慧突然想起了什么，推開馬勇，悄聲笑著說：“我先去看看兒子，免得他一會兒進來搗亂。”

馬勇笑瞇瞇地坐在床上等待著，不一會兒馬勇的笑容在臉上戛然而止。原來，在趙慧又走進臥室的時候，領著兒子陳勇剛。陳勇剛一臉義憤，他用那只因洗碗被割破而被馬勇裹上創(chuàng)可貼的手指怒指著馬勇，眼淚汪汪地喊道：“就是他！他不讓我吃飯！他還要打我！他把我的手都割爛了！”趙慧一臉鐵青地瞪著馬勇。

馬勇傻傻地愣著，一時不知該怎么解釋該說什么好。

趙慧在兒子走后關上臥室的門，傷心地并痛切地說：“馬勇，你真可以呀！”

馬勇著急地說：“趙慧，你聽我解釋……”

趙慧喝斷馬勇：“還解釋什么！都在那兒明擺著的！那么小的孩子你就那么虐待他！”

馬勇嚴肅地說：“趙慧，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談談，你太溺愛孩子了，你的培養(yǎng)方式有問題。我這是在教育孩子，教育孩子不能心慈手軟……”

趙慧再次傷心痛切地喝斷馬勇：“你得了吧！敢情就因為這孩子不是你親生的，你就趁我不在虐待他??？人家都說后爹心狠，我算是領教了！”

馬勇腦子直發(fā)蒙，趙慧的思維和理解跟俞曉紅不一樣，馬勇不知道怎么和趙慧溝通。趙慧則在低頭思考。

經(jīng)過思考后的趙慧嬌柔已徹底不再，恢復了檢察院干部的嚴肅而有禮貌，對馬勇說：“馬勇同志，介紹人介紹我們認識，我覺得你是一個記者，文化素養(yǎng)和社會閱歷都還不錯，覺得我們倆如果能結合，將來在工作和生活中能取長補短、相互幫助。但現(xiàn)在看來不是這樣的，我們之間有比較多的分歧和比較大的距離。馬勇同志，我們還是結束這種關系吧，請你現(xiàn)在走吧……”

不管怎么申辯，最后馬勇只得游蕩在深夜的大街上，他覺得自己十分的凄涼。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回哪里去，哪里是他的家。最后他凄涼地哭了起來，哭得稀里嘩啦。

俞曉紅和張琪在第二天上午知道馬勇被趙慧甩了。兩人來看望馬勇，俞曉紅說：“馬勇，要不要我們倆中午陪你吃個飯？”俞曉紅和張琪完全像兩口子在關心一個他倆共同的朋友。

馬勇的心被刺痛了一下。馬勇有些奇怪自己居然會被刺傷，這本來就是他極力要促成的結果。臉上卻笑嘻嘻地說：“沒事！這正是我巴不得的?！?/p>

張琪和俞曉紅都知道，馬勇這樣嬉笑便是難過得很了。

俞曉紅說：“張琪，你先走吧，我跟馬勇說句話?！?/p>

俞曉紅望著馬勇說：“馬勇，都是我連累了你，我不該讓你去管教那孩子。你需要我為你做點什么？我為你做什么都愿意！”俞曉紅凝望著馬勇的眼神透著為他的焦慮，她的焦慮是深切而又真實的。馬勇熟悉俞曉紅的這種眼神，那是過去有一次馬勇下鄉(xiāng)采訪被驢踢了，踢得很重，馬勇被拉到醫(yī)院時氣若游絲。俞曉紅以為馬勇要死了，便是以這種眼神望著馬勇號啕大哭。

此時，馬勇的心被俞曉紅的眼神狠狠地割裂了，疼得他陣陣心悸，但臉上卻笑哈哈地說：“怎么著，你們倆還真是可憐我??？拉倒吧！我要再想找個對象，那還不簡單得跟寫個一似的！”馬勇背對著俞曉紅哈哈大笑的臉上卻在洶涌地流淌著眼淚。

七

這一日，太陽紅得不十分好了，很勉強地掛在天上。

張琪來找馬勇傾吐心事，他想和俞曉紅的關系再進最關鍵的一步，自己卻一到關鍵的時刻就不知道怎么辦了。

張琪哀求馬勇道：“你就再幫幫我吧！你當時，你第一次，你是用什么方式把俞曉紅拿下的？”

馬勇胃酸起來，翻江倒海一般。馬勇強忍著酸澀沉默許久，最后開口道：“好吧，我告訴你，俞曉紅喜歡猛男，你要盡量地直接盡量地猛！”

第二日一大早，俞曉紅就來找馬勇，極其生氣地說：“馬勇，你給我介紹的那是什么對象啊？”原來，頭天晚上，在張琪的宿舍里，兩人先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聊著，張琪突然從沙發(fā)上躥起來說：“俞曉紅，別廢話了，咱們操練吧！”一把就將她像扛面口袋一樣地扛起來向床上走去。俞曉紅怒不可遏，推搡開張琪，拂袖而去。俞曉紅氣呼呼且疑惑不解地說：“我平時看他也挺溫文爾雅的呀，怎么到了那種時候就完全判若兩人？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我跟他吹了！”

馬勇心中暗喜，卻一臉愁苦和焦慮地說：“啊喲，我還真不了解張琪還有這一面。你們再好好談談再溝通溝通行嗎？”

俞曉紅斷然說：“不可能！”

“那咱們先不說這個了，我給你弄盤音樂聽，你先消消氣。”馬勇拿出一盤薩克斯樂曲《回家》來，放進唱機里。俞曉紅被樂曲牽拉住了，臉上的憤然也一點一點地被抹平了。

馬勇觀察著俞曉紅的反應說：“不氣了吧？怎么樣，還是我理解你到位吧？”

俞曉紅傷楚地說：“理解到位又有什么用，都晚了！”

馬勇一陣心顫，他剛想說什么卻見張琪失魂落魄地沖進門來。張琪拉住俞曉紅說：“曉紅，我到底哪里做錯了你跟我說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俞曉紅對張琪說：“我們把話說白了吧，昨天晚上你有那種想法我也可以理解，可你也不能那樣?。∧憧瘩R勇，還知道給我放盤音樂還知道要鋪墊情緒醞釀感情哩，我們是人不是動物！”

張琪震愕地看著馬勇，頓時明白了。張琪猛地揮拳搗在馬勇的臉上。馬勇向后跌倒，鼻血頓時躥出，張琪又發(fā)瘋地撲上去狠打馬勇。俞曉紅驚慌地喊起來并且撲過來拽張琪：“張琪你干嗎打人？你別打他！”俞曉紅像頭母豹子似的撲拽著張琪。馬勇抱著頭厲聲喝住俞曉紅：“俞曉紅！你別拉他你讓他打！”張琪打著打著，漸漸地感覺到了馬勇的反常，他停住了手，說：“馬勇你為什么不還手？你藐視我??？”

馬勇從地上艱難地站了起來說：“張琪，我不能還手，我承認，我在最后的關頭騙了你，我對不起你，但是我別無選擇，因為我愛俞曉紅！我離開了她以后我才知道我真的很愛她，很愛！張琪，今天你只要不把我打死，只要給我留口氣，我就不能放棄她！因為我已經(jīng)失去過她一次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俞曉紅在一旁瞠目結舌，眼淚不自覺地滲出來。

張琪看見了俞曉紅的眼淚，便知道自己完了。他凄楚地長嘆一聲，什么都沒說，走了。

俞曉紅撲過來抱住馬勇，馬勇也抱住了俞曉紅。兩個人都像極不容易又找回了失去的東西，死死地抓住，都恨不得把對方揉搓碎了，融化了，化作自己身體的部分，再也不要失去。

（林平、曉蓉摘自《中篇小說選刊·增刊》原作約５１００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