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胡喬木在毛澤東身邊工作的20年》一書,敘述了20世紀40—50年代胡喬木同志在毛澤東身邊20年的工作經(jīng)歷。在書中,袁鷹、王益等著名報人回憶了胡喬木任新聞出版總署署長期間的工作。本刊摘錄如下,以饗讀者,標題為編者所加。
胡喬木是人民日報社的社長,對《人民日報》“從頭管到腳”。從社論選題、重要文章的修改到版面安排、標題設計以至語法修辭、標點符號,他都要管。在新聞界受過胡喬木教導和培養(yǎng)的許多報人紛紛回憶50年代初期他們與胡喬木的交往,從這里我們興許能發(fā)現(xiàn)那一段時光值得永遠記憶的點點滴滴。
因辦《人民日報》副刊而與胡喬木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的袁鷹,在回憶與胡喬木的初期交往時,用他那特有的散文筆調(diào)寫道:
大約1954年左右,有一個時期,喬木同志要求報社編委會指派一名編輯每天上午10時到他那里去介紹有關(guān)當天報紙情況,聽取他對當天報紙的意見,回來在每天下午的編前會上傳達。每人輪值兩周,每天去半個多小時。我是接王若水同志的班擔負這一任務的。
第一天進入中南海喬木同志住處,不免有點緊張。他讓我坐下,倒了一杯茶,隨意地問起我的籍貫,我說是江蘇淮安人。他隨即說:“哦,你們那里九中(原江蘇省立第九中學)在蘇北很出名,你是九中的學生嗎?”我連忙回答不是,我的家庭1934年就離開淮安,那時我才十歲,沒有來得及上九中。他又問我的經(jīng)歷,在哪里入黨,從哪兒調(diào)到報社來的。我一一回答。雖然仍是拘謹,緊張的心情卻是一掃而空。
每天去喬木同志處,主要任務實際上是聽他對當天報紙的意見。有關(guān)編輯工作情況(比如經(jīng)濟宣傳、國際宣傳)我并不了解,無從向他匯報。例如有一天他問起一篇評論是否經(jīng)過有關(guān)部門看過,他們有些什么意見。我囁嚅地回答不出來,頓時十分愧疚。喬木同志并未批評我這個“聯(lián)絡員”的失職,只是溫和地一笑。接著就說“有關(guān)部門領(lǐng)導的意見應該聽,特別是事實部分。但是,也不一定事事照辦。報紙是中央的報紙,不能辦成各部門的公共汽車?!边@是很重要的原則意見。我當然在編前會上一字不漏地傳達了。
有一兩天他對報紙的意見不多,有時閑談幾句。他知道我在上海生活較久,就問起上海淪陷時期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一些舊事,問蘇州河水是否比過去清凈些了,問“跑狗場”(逸園)現(xiàn)在派什么用處,問復旦大學、暨南大學的現(xiàn)狀,我的簡略回答未必使他滿意,但我實在佩服他的記憶力,二三十年前的人、事和地名都還記得那么清楚。
胡喬木甚至還得管《人民日報》的發(fā)行。王益回憶道:
五十年代初期的某一天晚上,我家中的電話鈴突然玎玲響起來。我拿起話筒,聽到對方說:“我是胡喬木?!碑敃r他是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我是新華書店代總經(jīng)理,從來沒有通過電話,不免有點緊張。他跟我說,《人民日報》因紙價上漲,擬提高售價,每份從六分錢提到八分錢,問我有什么意見。新華書店不管報紙發(fā)行,我思想上毫無準備,只能簡單地講了我的看法。掛斷電話后,我想為了預見漲價將發(fā)生怎樣的反應,最好深入到群眾中去進行深入的調(diào)查。隨后我很快又想到,這不正是喬木同志在向我進行深入的調(diào)查嗎?
多年辦黨報的經(jīng)歷,使胡喬木積累了豐富的專業(yè)修養(yǎng)和理論功底。胡喬木寫過大量社論、評論,關(guān)于這兩種新聞體裁,胡喬木有著獨到的見解。葉永烈曾引述胡喬木關(guān)于社論寫作的幾段言論,不妨引述于此:
寫社論。選題是政治問題,怎樣寫是技巧問題。社論要有分類,各類社論的性質(zhì)不同,彼此相差很大,對待敵人的社論和紀念性的社論和解決當前問題的社論就不一樣。反駁杜勒斯只要駁倒就完了,不能指示他做什么。紀念性的社論只提出一般性的任務,而對國內(nèi)的實際問題就要提出一些具體任務。
報紙上的社論應當解決當前的問題,不能去解決已經(jīng)解決了的問題。其次,社論的篇幅應該有一定的限制,在時間上也應該有一定的限制。有些社論今天不發(fā)表,明天發(fā)表就沒有意義了,特別在國際斗爭方面。社論不僅要認識世界而且要改造世界。
評論是報紙的靈魂,是報紙的聲音。其他的東西雖然也是報紙的聲音,但是評論是它的主要聲音。評論的沉悶當然是因為評論的內(nèi)容空泛,使人不知道作者究竟在打算叫人干什么,提倡什么和反對什么。
幾年后,在一次座談會上,胡喬木就報紙評論工作作了專門談話,有理有據(jù),使參加會議的新中國第一代新聞工作者獲益匪淺。他在談到如何使文章生動的時候的一段話,談得很細致,不僅是針對評論寫作而言的,也深得文章學的精義。他說:
人是喜歡動的。為什么這樣呢?這牽涉到一個哲學問題,要由研究哲學的人來解釋。我想人終歸是動物,是喜歡生動的、喜歡變化的。文章怎樣才能有變化?在于有正面的東西,又有反面的東西,有陳述的語氣,又有疑問的語氣。如果一篇文章從頭到尾都是句號,恐怕不是好文章……文章沒有懸念,就平。海浪遠看是平的,近看就不平。浪給了詩人很大的靈感。為什么呢?因為海浪洶涌澎湃,給予人一種生命激動的感覺。浪有高有低,當浪頭從高處跌下的時候,就使人感到一種驚恐;接著又要看它繼續(xù)發(fā)生的變化。不會寫文章的人,就應當?shù)接袘已碌暮_吶タ纯?,看看自己的文章里有沒有這種波浪、懸崖,有沒有這種奔騰澎湃、沖激和激怒。
“文似看山不喜平”,這是古典文章學的不易之論。胡喬木是文章大家,自然深知其中的道理。
還有人回憶,袁水拍編《人民日報》副刊時曾寫一首兒童歌謠,其中有一句:“我們的千萬只小手高高舉起”。胡讓人帶話給作者,說孩子們不會稱自己的手是“小手”,那是大人的話。胡喬木對于語言如此敏感、如此細心,除了深受毛澤東這位語言大師的影響外,與他在建國初期參與語言文字改革有直接關(guān)系。在胡喬木當時數(shù)種兼職中,就有一個是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委員。
1951年6月,胡喬木曾為《人民日報》起草過一篇著名的社論,題為《正確地使用祖國的語言,為語言的純潔和健康而斗爭》。中央指定胡喬木直接領(lǐng)導50年代初影響至深的文字改革運動。
1955年,舉行了“全國文字改革會議”,接著又舉行“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問題學術(shù)會議”,將“國語”改稱“普通話”,給“普通話”明確定義。同年1月,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公布了《漢字簡化方案(草案)》。為貫徹“約定俗成,穩(wěn)步前進”的漢字簡化方針,草案公布后,向各界廣泛地征求意見、組織座談。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全國參加討論的達20萬人,收到個人和集體寄來的書面意見達5167件之多。在此基礎上,國務院又聘請董必武、郭沫若、馬敘倫和胡喬木組成漢字簡化方案審訂委員會,對草案進行細致的審訂,1956年正式公布。1958年全國人大批準、公布了胡喬木具體指導下完成的《漢語拼音方案》。
(責任編輯 謝文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