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飛雪,重讀穆青《新聞工作散論》,穆青先生那睿智親切的音容似乎又浮現在我的眼前。人的一生總有幾個難忘的人,穆青先生就是我終生難忘的前輩。他給過我指導,給過我?guī)椭?,想起來便油然而生感激、敬重和親密之情?,F在重讀他的著作,就像面對面聆聽他的教誨,同時也想起了與他的三面之緣。
由于喜好探究地方史,上世紀80年代我曾多次去看望穆青的姐姐穆鏡涵老師(原河南省副省長王毅齋的夫人),聽她講王先生和穆青的往事。作為一個同鄉(xiāng),隨著對穆青先生的傳奇人生有所了解,也益發(fā)仰慕這位前輩的道德文章,很想與他見上一面,親耳聽聽他的教導。
15年前終于有了一個機會。當時我受命籌辦《中學生時事政治報》,便打定主意約請穆青先生題寫報頭。那時是1991年10月中旬,我與兩個年輕同志滿懷喜悅地去了北京。
10月19日,接到新華社辦公廳一位負責人的電話,他說穆社長確定第二天接見我們。事前,我已把穆鏡涵老師給穆青的信與河南省教委開的介紹信送到了新華社。
10月20日上午,我與小孫同志一起來到新華社,在辦公廳接待室里等候。10點鐘的樣子,辦公廳主任對我們說,穆社長在他的辦公室里接見我們,請我們過去。
一進社長辦公室,穆老站起身來,示意讓我們坐在他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他的面容很和藹,使我們馬上消除了拘束感。他問我是杞縣哪個地方的人,我說是杞縣城里鹽店胡同的?!昂牵疫€記得這條街道!”他笑著說。接著他又問河南教育社都辦了哪些報刊,《中學生時事政治報》籌備得怎樣了。我把大致的情況向他作了匯報。他說向中學生介紹時事、講解政治很有必要,也很重要,報紙要辦得上檔次,還要活潑有趣,適合青少年閱讀。說到這里他好像憶起許多往事,深情地說:“我就是在上中學時愛讀報,關心國家大事,追求真理,后來參加抗日,走上了革命道路?!边@時我便把擬請他題寫報頭的想法說了出來。他說:“好!可是現在我太忙,等到我抽出時間就給你們寫。新華社正在籌備建社60周年的紀念活動,新華社的歷史是從1931年在江西瑞金成立的紅色中華新聞社算起?!蔽铱茨吕弦呀洿饝}寫報頭,他又正忙著,便起身告辭。穆老把我們送到門口,握手道別。
這年11月下旬,新華社河南分社的朋友打電話說,穆社長給《中學生時事政治報》題的報頭通過傳真發(fā)來了。當天由王曉涵同志取來。原來穆老寫了三幅字,讓我們挑選。編輯部全體同志欣喜若狂,就從這三幅俊逸勁挺的題字中選定了一幅。此時報紙的刊號,新聞出版署已經批了下來,真是雙喜臨門。于是就在這年12月出版的試刊號上,首先使用這個報頭,以后就沿用下來。
2002年1月1日,是《中學生時事政治報》創(chuàng)刊10周年的紀念日。這個報紙已發(fā)展為初高中兩個版。在此之前,兩個編輯部的同志分別給我打招呼,想讓我再去北京請穆老題字,說這樣會給報紙10周年的紀念增色。這時已經是2001年12月下旬。其實前不久,我剛剛見過穆老——12月6日上午,曾去花園路新聞大廈,聆聽穆青、馮健、周原三位新聞界前輩與青年記者座談。穆老那一天關于新聞記者要在采訪中學習、要做美的使者的談話言猶在耳。多年不見,覺得穆老的面容有些蒼老,但他精神矍鑠,毫無龍鐘之態(tài)。他已經80歲了,雖然早就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但關心國事、關心祖國新聞事業(yè)的發(fā)展,對年青一代新聞工作者寄予厚望,諄諄情意,溢于言表。據當時印象,穆老很健康,精神很好,我估計請他題字,大概不會給他造成太大的負擔,就答應兩個編輯部的要求,確定到北京走一趟,再去求穆老的墨寶。
這次北京之行出奇的順利。到北京安置了住處之后,我便撥通了穆老的秘書陳二厚的手機,自報家門,說明來意。陳秘書說:“你來巧了,今天上午穆老正在社里,你就過來吧。”于是我去新華社,到六樓陳秘書的辦公室先等著。陳秘書正在整理有關穆老的資料,準備撰寫《穆青傳》。等了一會兒,陳秘書便帶我去見穆老。穆老正在整理他的攝影底片,他放下手中的活兒,讓我坐在對面,又讓陳秘書給倒茶。他說:“予民同志,我估計你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么事嗎?”
“請您老題字唄!”熟不拘禮,我便直陳來意。我打開一本1992年《中學生時事政治報》的合訂本,說:“這個報的報頭,是您老10年前題的,現在這個報紙已經分成初高中兩個版,發(fā)行量都很大,讀者很歡迎。創(chuàng)辦10年了,想搞點紀念活動,請您老大筆一揮,寫句話,鼓勵鼓勵吧!”穆老聽到時政報受中學生讀者歡迎,發(fā)行量不小,高興地說:“你們快趕上新華社辦的《半月談》了,這也是個競爭。現在世界風云變幻,應該密切注視世界局勢的發(fā)展,同時注意吸收世界文明的成果,我就送你們四個字——放眼世界?!闭f完他就抻紙揮筆寫了下來,又在旁邊題了“賀中學生時事政治報創(chuàng)辦十周年”,并署名。這個題詞,后來分別刊登在《中學生時事政治報》初中版和高中版上。
2003年10月,電視里傳來穆老逝世的噩耗,我覺得心里突然卷進一股寒流,感到冰冷而又悲傷。以穆老那樣健康的體魄、旺盛的精力,怎么一下子就走了呢!多年的往事一幕一幕浮上心頭,穆老的音容笑貌似乎仍在眼前。可嘆此情成追憶,再也見不到這位令人欽敬的新聞界前輩了。這年11月,打聽到穆老的姐姐穆鏡涵剛從北京治喪歸來,我與家人便一起去探望。鏡涵老師說,穆青是因肺癌及并發(fā)癥醫(yī)治無效突然去世的。他有很多事情還沒來得及做完,如整理自己的文集,以及撰寫回憶錄。不久前他還說要回河南,看看家鄉(xiāng)這兩年的變化。誰知這些都沒有做到!鏡涵老師還告訴我,這年9月他回杞縣安葬王毅齋先生的骨灰,縣領導焦躍進問她有什么困難。她說沒困難,以后咱縣不管是姓王的姓穆的哪一個人,如果給你提不合理的要求,你都不要給他辦。鏡涵老師和她的弟弟穆青一樣品德高尚,潔白無瑕。讓人悲痛難抑的是,鏡涵老師在穆青先生去世的次年也去世了。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穆青先生雖然已經離開我們,但他的精神仍然閃耀著光彩。我從他的《新聞工作散論》中讀到了這樣的話:“我認為,我們的新聞報道的形式和結構也可以增加自由活潑的散文形式,改變那種沉重的死板的形式,代之以清新明快的寫法。只有在這方面有所創(chuàng)造,有所突破,也許才能真正對八股式的新聞做點改革。”(《關于新聞改革的一點設想》)這是多么令人心儀的見解。我覺得穆青先生的新聞思想尚待挖掘,這是我國新聞界值得珍視的一筆財富。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