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平湖人陸隴其,字稼書,為康熙九年進士,授官河北省靈壽縣知縣。
他審案時,傳喚原告、被告雙方上庭后,每每婉轉(zhuǎn)地開導他們說:“你們雙方不是親戚就是朋友,不是朋友就是鄰居,平日里都是關(guān)系很密切的人,今天不過為了婚姻、土地、錢債之類的小事反目,矛盾升級以至訟之官府。卻不知一件案子來了,還未見誰是誰非,官府里就有紙張的費用,衙役就有飯食的需求,作證的親友也必有酬謝,往往所花費的錢財超過所爭的利益;況且長時間在門口等候,浪費時間荒廢事業(yè);一經(jīng)官府判決,立即有輸贏,從此鄉(xiāng)鄰變了仇敵,薄產(chǎn)化為烏有,波及后代不睦,悔之晚矣。”
比如一件某人對某人薄情的案子,陸隴其就把法律條文和判例對他們說清楚:“按罪狀應判笞刑或杖刑,但國法不加在有禮人身上,你們回去仔細考慮三天,如果大家都想通了,可以撤訴?!痹V訟雙方此時此刻往往都感動得流淚,情愿當堂作出保證,和好如初。
比如抓到小偷,陸隴其就對他說:“你也是有人心的人,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事呢?”小偷回答:“小人貧困所至?!标戨]其說:“這卻不難,最掙錢的活兒,莫過于紡紗織布了,并且這活兒人人能干?!苯又靡圪I來一斤多棉花,當場教給小偷紡紗方法,對他說:“你學會紡紗就放了你,不會的話,這說明你是因為懶惰去當小偷,罪行加倍,處罰加倍?!?/p>
哪個小偷都希望快點釋放,沒有一個不認真學習,幾天就成了熟練工。陸隴其說:“這紡紗所需本錢不過百余錢,現(xiàn)在幾天之內(nèi),循環(huán)流轉(zhuǎn),已經(jīng)賺了許多,除去你吃飯之外,還余下幾百錢,你回去靠此謀生。如故伎重演,決不寬??!”小偷痛哭流涕地走了。其中大多數(shù)都能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也有再次犯罪的,就處以杖刑后在堂上讓其紡紗一個月;如第三次犯罪,就說:“這是不能改了。”就派兩個差役挾著他急走千步,用熱醋一碗灌他,喝到一半時,突然猛拍其背,就會患上咳嗽的毛病,從此不能做賊,只好紡紗度日。
當時在正俸之外沒設養(yǎng)廉錢,陸隴其接到上面派下的攤派捐款,一定要寫文申請,問:“我俸銀共四十五兩,僅夠自己吃飯,你們所要的捐款,是挪動錢糧還是挪動雜稅?”每逢道臺壽誕,他就帶著掛面十卷,一斤重的蠟燭一對,前往祝壽。對同僚嘲笑的目光并不以為意。上司都恨他固執(zhí),找個碴兒就罷免了他。
接替他的官員才到任,就有人來報人命案,是用斧把人殺死在荒野,不知兇手何人。后任官員到陸隴其處拜訪,說:“老大人在次任職多年,獄中無犯人,案頭無案卷,可見本縣百姓都在老大人的教化下改過向善,兄弟剛剛上任,就有疑難命案發(fā)生,你似乎有意把它留待我來處理,這是為什么呀?”
陸隴其說:“我正羞愧自己在任期間無所作為,白白地浪費時間,怎敢承當?shù)闷鹄闲值馁澴u。人命案子是偶然發(fā)生,不知發(fā)生在哪里?”聽到報上來的村名,陸隴其考慮了一下,說:“這一定是某人所為?!?/p>
人抓來了,口中振振有詞:“案子沒有事實,殺人沒有證人,憑什么抓我?”后任官員無話可答,只好押著犯人來見陸隴其,那人臉上立刻顯出慚愧和恐懼的表情。陸隴其把他叫到跟前,說:“你忘了我諄諄告誡的苦心了嗎!我當初到你村里講鄉(xiāng)人公約時,見你臉上有兇狠之色,經(jīng)我耐心開導,你臉色才漸漸緩和,如今見你,依然是兇狠之色。你可知殺人者死,罪無可逃,與其受刑之后才肯承認,不如直說,身體不受痛苦還可希望寬大處理?!?/p>
那人叩頭哭訴:“大人簡直看透小人的內(nèi)心了,以前我和被殺者共同與一個寡婦有情,后來他獨占寡婦而排斥我,所以心中不平,等大人到此任職,勸人向善,他與那婦人也遠走他鄉(xiāng),我也就算了。今天大人剛辭職,他倆也回來了,洋洋自得,并譏笑眾人:“你們不過是害怕陸青天罷了,他現(xiàn)在自身難保,現(xiàn)在還有這樣不近人情的官嗎?”小人恨他如此傲慢,他的話又觸動前仇,一時按捺不住,就把他殺了,我自認為無人能破此案,不料大人竟然已經(jīng)知道,小人服了,雖死不辭?!?/p>
后任官員聽了此案來龍去脈,憐惜這犯人良知尚存,就從輕發(fā)落,判處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