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園中葵
那一年,母親在前面的菜園里種了一圈的向日葵,于是美好的日子便開始像葵花般慢慢綻放。
沒長多高的向日葵通體都是碧綠的,桿上有一層細(xì)細(xì)的絨毛。隨著越長越高,葉子便也多了起來,而且很大,像蒲扇。夏天的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納涼,便折下幾片向日葵的葉子,一邊扇風(fēng)一邊趕蚊子,有一種淡淡的青草的香味在空氣中流動。
向日葵長得很快,超過一人高時,頂端便開始開花了,有碗口大小,一圈兒金黃的花瓣,層層疊疊的。每天的清晨,滿園的葵花都沖著東方,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著,生動無比。那時我便喊姐姐:“快看,它們真的向著太陽呢!”那樣的時刻,在園中忙碌的母親便溫柔地笑。
當(dāng)葵花長到盤子大小的時候,頭便垂下來,此時它們便不圍著太陽轉(zhuǎn)了。像豐韻的少婦,低下頭羞羞地笑。它們開始結(jié)果實(shí)了,密密麻麻的,在葵頭上整齊地排列著。我曾在這個時候偷偷摳下幾??ㄗ?,剝開軟軟的皮兒,里面什么也沒有,仁兒還沒有長成。
秋天的時候,葵頭垂得更低了,有的竟能長到臉盆那么大。此時的向日葵便像弓著腰的外婆,帶著滿足的笑容??ㄗ岩呀?jīng)長成,皮兒依然是軟軟的,里面的仁兒也軟嫩嫩的,吃起來帶著淡淡的甜。爺爺說他小時候,曾因肚子餓偷掰了地主家的一個葵頭,躲在甸子里慢慢地吃。至今都能記得那青澀的味道,那味道讓爺爺回味了一生啊!
再過些日子,葵花籽便完全成熟了,向日葵換去了碧綠的衣裳,變成了深褐色??ǖ娜~片早已落盡,有一種滄桑而成熟的美。這時候便把葵頭割下來,堆在院子里,在秋陽下晾曬。待到完全曬干時,把籽兒全敲打下來,用布袋裝好,放在倉房里,留到過年時享用。
許多年于不經(jīng)意間流走了,有時也會在街上買來炒熟的葵花籽,卻再也找不到童年時的感覺。如今的母親也蒼老了,像秋天的向日葵弓著腰。又快春天了,遙想故園中又該快有向日葵青青向陽了吧!于是于回憶中露出微笑,向著故鄉(xiāng)的方向。
滿溪流水香
夜里,去上零點(diǎn)班,路上空明如積水。抬頭看,圓月掛在中天,暗藍(lán)的夜空襯出那一輪鵝黃來。心中忽然也一片澄明,一種親切感涌上來,還是這個月亮,曾照過那個小小的村落,照過我寂寞的童年。
家是一個低矮的草房,屋檐下墜滿了我的回憶。門前是一條小溪,清清亮亮的,一座木板橋橫在上面。兩邊長滿了野花野草,花香和流水潺潺同時漫過來,于是家便被一種溫柔的靜謐包圍了。
有月亮的晚上,我會坐在小木橋上,把赤著的腳伸入溪中,攪亂水中的月影。滿溪的流水泛著粼粼的銀光,風(fēng)從花里飄過來香氣,明月高高,所有的一切都那么輕柔地發(fā)生著。
那時的母親常在月圓的晚上在溪邊洗衣服,坐在橋上,凝視著母親年輕的身影,看那一雙手揉碎了水中的月亮。那時還不懂得,歲月的溪流終會流走母親的年輕時光。溪水洗過的衣服,有著淡淡的花香,于是相信,那些搖曳的花兒把溪水也浸染得清香了。
有蛙鳴,有蟋蟀的琴聲,有清風(fēng)明月,有流水花香。夢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都是美好的影子。可是,多年以后,這一切竟都無法入夢。有時可以清晰地記起,細(xì)細(xì)的風(fēng)吹起的淺淺的波紋,吹入花叢“簌簌”地響,可是夢里,夢里再沒有那樣的月夜。故鄉(xiāng)比夢更遙遠(yuǎn)了。
秋風(fēng)起時,落紅片片,隨波逐流?;▋河蔑w臨的姿態(tài),把一脈清香傳給了溪水。花兒謝了,溪邊的高高茂草也變得潔凈起來。溪水寬不足兩米,我常常一躍而過,撲倒在草叢中,就躺在那里,伴著身邊的流水,看月亮從草尖上爬過天空。
不會再有了,日子已如流水般遠(yuǎn)去。不會再有了,在花草叢中看不變的月升月沉。不會再有了,岸邊母親年輕的身影。
是的,一切都不會再有了。只有那滿溪的流水清香,洇染那些洶涌奔向眼底的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淡淡瓜香淡淡風(fēng)
故鄉(xiāng)種瓜的極多,每年8月間,行走在瓜田里,甜絲絲的空氣四處流動,沁人肺腑。
那時年少,常和同伴去偷瓜。和瓜田相接的,都是些高粱玉米一類的高大莊稼,利于藏身。于是在月圓之夜,“簌簌”地鉆進(jìn)玉米地,在瓜田邊探出頭來。瓜田的中間,有個小窩棚,是看瓜人住的地方。這里的看瓜人是個老者,我們趁其不備,迅速竄入瓜地,每人摘兩個。有時就算那老者發(fā)現(xiàn)也不怕,欺他無力,摘了就跑。
跑到不遠(yuǎn)處有個高坡,坡下是清清的小河。我們在河里把瓜胡亂地洗洗,一拳將瓜打得破開,香味便溢出來。躺在披上大嚼,天上的明月高高地照著。待吃得肚子鼓了,才慢悠悠地走回村去。那片坡地上,由于總有人吃瓜,瓜籽甩得四處都是,竟長出瓜秧來,有的還開淡黃色的小花。 有一次我們偷瓜時,被一個壯漢逮個正著。惴惴地被壯漢帶到窩棚里,不知要受到怎樣的懲罰。那老者正坐那里叨著一根長長的煙袋。一見我們,他笑道:“又是你們幾個小兔崽子!”我們垂頭不語。老者走了出去,那壯漢依舊虎視眈眈。一會兒,老者用衣服兜了幾個香瓜進(jìn)來,往我們面前一放,我們愣愣地不明所以。老者怒道:“還不快吃!”我們于是放懷大吃,只一會兒,那些瓜便被我們消滅了。
看著我們吃完,老者說:“以后想吃瓜就來窩棚找我,別去鉆苞米地!”我們都點(diǎn)頭,他又說:“這瓜多的是,你們能吃幾個?在這兒看地,不是怕瓜丟多少,是怕你們亂摘,把不熟的摘了去,還會扯壞瓜秧!”從那以后,我們再沒有去偷過瓜。 許多年過去了,故鄉(xiāng)的人事早已模糊。有時聞到市場上的瓜香,便會喚醒這一段往事,心中有一種情愫便彌漫開來。是的,記憶已被淡淡的瓜香洇染得一片芬芳了,讓我常于回思中,露出最恬靜的笑容。
屋檐下的夢
低矮的土房、草蓋,夏天的時候,背陰面的房頂常常長滿青苔。這就是我童年的家。
房檐下滿是燕子窩,各種形狀,有的是圓形,有的是口袋形,都是燕子們一口一口壘成的。喜歡夏天的午后,燕子在檐下呢喃,就像輕輕的夢囈。大雨過后,便站在窗前看雨水從檐上落下來。一開始是一條銀線,細(xì)細(xì)的,慢慢的,便成了一串珠子,于是伸手去接,涼涼的,麻麻的。珠子越來越少,抬頭看,一顆顆水珠正從房草的端部不斷地涌出來,在太陽下閃著晶瑩的光。
于是想到冬天,房頂積了厚厚的雪,燕子已沒了影蹤,檐下偶爾會飛出幾只麻雀,胖胖的,像穿了一層襖。天氣晴好的時候,雪會在陽光下融化,檐下便墜滿了長長短短的冰溜子,下面尖尖的。窗上結(jié)了厚厚一層霜花,像南園里老楊樹的枝葉。把手掌印上去,停留一會兒,一只手影便出現(xiàn)了。從手影望出去,看見一片潔白的天地。
屋檐下最燦爛的時候,是在秋天,每家都掛了一串串的紅辣椒或蒜辮子。黃昏中,斜陽掛在檐角,小小的草房就像夕陽中盛裝的新娘,那些椒啊蒜啊就是她項(xiàng)下的美飾。夜來了,一片靜謐,敞開窗子,有涼涼的風(fēng)涌進(jìn)來。躺在土炕上,出神地望著深邃的夜空,便會驀地傳來一陣搖動翅膀的聲音,燕子像黑色的閃電沒入檐下。
最莊重的時候是每年的端午節(jié),家家戶戶都在房檐上插滿了艾蒿,于是每家都籠罩在一種淡淡的清香中。那是一種吉祥的味道,滲進(jìn)人們最樸素的祝福。
如今故鄉(xiāng)再也尋不見那樣的草房,就像我再也尋不回年少的時光。在記憶的深處,那矮矮的檐下依然墜滿我的夢想,我的甜蜜,那是我永遠(yuǎn)的家,因?yàn)樾囊豢桃膊辉x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