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蹦鞘撬先思宜赖迷?,未曾見識過一位阿拉伯詩人,他的名言是“地上的天堂在圣賢的經(jīng)文上,在馬背上,在女人的胸脯上?!卑呀?jīng)文放到女人胸脯前面,似乎前者給他提供得到樂趣更大,可見確實是阿拉伯的有德之人。
當然阿拉伯人也并非個個如此坐懷不亂,只管祈禱,不談戀愛。至少從阿拉伯文學史上看,并不乏風流倜儻之人。一個叫哲米勒的詩人,愛上了一個叫布賽娜的女人,為了表達忠心,寫的詩就極其生猛:“如果布賽娜派人來要我的右手,盡管右手對于我來說珍貴無比,我也會給她,使她稱心如意?!?/p>
但是和中世紀的騎士文學相比,這種情詩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雖然從源頭來說,西方騎士文學頗受這些阿拉伯情詩、傳奇的影響,但騎士文學里頭的愛情比阿拉伯人的歇斯底里多了。法國的夏普蘭在1185年寫了一本厚厚的《愛的藝術(shù)》,用全部的篇幅熱烈闡述了一個masochism(受虐狂)的動人心聲。他的千言萬語,會聚成一句話:男人應該給女人做狗。這個masochism宣言在西歐從此一炮打響,騎士文學的柔情主義達到了高潮。
說起來,騎士文學本是挺粗野的東西,那些英雄更偏向梁山好漢,而不象什么多情種子。比如早期的騎士文學在津津有味地描寫十字軍的英雄氣概時,提到用人頭來當炮彈轟敵人。又說獅心王理查在前線作戰(zhàn)的時候,以人肉作為治病的良方。到后來,騎士傳奇的作者們終于厭倦了人肉餐桌,喜歡上了愛的藝術(shù)。騎士文學的大船從此離開了李逵,駛向了夏普蘭。
而騎士小說里的女人卻開始變得非常小資,甚至是無理取鬧。中國小說里最小資的當屬《紅樓夢》里的妙玉,她喝茶都要拿雪水來烹。中世紀騎士小說里的女人比妙玉更麻煩,其想象力讓人嘆為觀止。她們可能非要一種稀奇古怪的花,那花據(jù)說只有幾萬里外的島上才有,而島上偏偏還有一條噴火的龍。等你找到了花兒,她們又改了主意,想要你給她弄一個大號巨人當小廝。她們的心思就象孕婦的嘴一樣刁蠻,而那些騎士則毫無怨言地為她們一一辦到。就是這樣,也還得不到好臉色。
騎士小說里那些武士充分證明了一個道理:攀登masochism的高峰,是一個沒有止境的過程。沒有最M,只有更M。
那些偉大的騎士就是依靠殺毒龍,除巨人,贏得美人芳心。相比之下,中國的男人則是通過文明的手段來賺取美人的。中國古代沒有騎士小說,只有才子佳人小說。那些才子都是文文弱弱,不要說毒龍,就是和一只狗對陣,都不知鹿死誰手。按照一般戀愛程序來說,他們會先寫一些“嘆氣嘆得心兒碎,我不想你我想誰?”之類的東西來打動佳人,然后弄一些月下幽會,賞月對詩。中國佳人也沒有西方女士那么難伺候,小資起來也就是看看月亮,說說酸話,不至于過分無理取鬧。
這兩種愛情模式本身都很高雅,但這兩種模式都蘊藏著自身衰敗的誘因。
從經(jīng)濟的角度看,騎士愛情其實是一種很不環(huán)保的愛情模式。這種愛情里最寶貴的資源是毒龍是猛獸是巨人,沒有了它們,騎士們也就只能學胡逸之,在女士家里掃地了。且這些資源還都是不可再生的,殺一個就少一個。偏偏那些騎士殺起來從不手軟,往往都是一網(wǎng)打盡。這簡直和拿炸彈炸魚沒什么區(qū)別,于是將后代的騎士一步步推向胡逸之的境地。濫捕濫殺終于釀成了惡果,當16世紀的騎士堂吉訶德闖蕩江湖的時候,他再也找不到毒龍了,大路上跑的全是豬。
沒有資源,無法獲得愛情,浪費資源,更會丟失愛情。可見,不環(huán)保的愛情決不是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愛情。
才子佳人的愛情模式里似乎不存在這個問題??瓷先ズ墉h(huán)保,也沒有不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理由。因為它的資源是考試,而這個資源完全具有再生性。但它最嚴重的缺陷在于中國人控制不住擴大才子供應量的誘惑,就象中國人控制不住生孩子的誘惑一樣。如果說騎士愛情毀于濫殺的話,那么才子愛情則毀于擴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