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來美同時就聽說,中國教育注重知識傳輸,美國教育注重動手能力。其實,依我所見,美國教育更注重自由表達。
記得第一次進美國課堂,我所感受到的最大的“文化沖擊”竟是其完全的無政府狀態(tài)。整個課堂就像一個休息室,學牛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愛插嘴就插嘴,而老師則滿不在乎。有時學生之間為了一個很無聊的話題字得不可開交,老師居然笑瞇瞇地坐在一旁毫不介入。
其實,美國教師注重學生的自由表達,從學齡前就開始了。一天去女兒的幼兒園接她,老師正在講故事。我從窗外一看,嚇),一跳:只見孩子們有的坐著,有的趴著,有的甚至躺著,(想起我們小時候上學,老師讓背著于在課堂聽講,不由得啞然失笑。)老帥在上面念念有詞,孩子在下面似聽非聽。這樣的狀況還沒有持續(xù)幾分鐘,就有孩子舉手提問,老師不急不惱,有問必答。(記得兒時被老師寫的最多的一句坪語:“上課插嘴,做小動作”,為此沒少挨父母的罵。)女兒在學校涂鴉,不管畫成什么樣.老師就是一個勁地說好,搞得我們飄飄然,以為自己一不小心生了個天才。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在美國不能“侃”,無異于天生殘疾。前不久,米肖爾·赫南德茲根據(jù)自己在常青藤名校達特茅斯學院扣生辦四年的工作經歷,寫了一本暢銷書《常青藤名校招生內幕》。其中提到常青藤名校在審查中學教師推薦信時,最糟糕的評語莫過于“該生平時話語不多”。招生人員見到這樣的評語,第一個反應便是“其人恐怕很難參與課堂討論,因而對學習環(huán)境弊多利少”。這樣的學生不管成績多么優(yōu)異,被名校錄取的幾率比其他學生要低得多。不難想像,在這個文化里,寡言等于呆板,木訥近乎低能。
有一次聽說中國一位以能言善辯著稱的外交家來紐約,要在一個午餐會上給美國政界、商界人士作講演,便慕名前往。在主持人照例的恭維中略帶幽默的介紹之后,此外交家以在美國少見的慢動作登上講臺,戴上老花鏡,從口袋里摸出一疊稿紙,然后開始照本宣科。在近一小時的講演中,講演者幾乎沒有看一下聽眾。難道足由尋;他身在高位,不能信口開河?還是中關文化差異,對所謂能言善辯標準不同?在美國見慣了政治家口若懸河,參加這樣的講演會竟使我感慨萬千,久久不能自己。
難怪“老中”們凄在一塊兒聊天,常山衷地感嘆:“老美能侃!”但這時總有人會追加一句:“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么!”
老美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對美國人略有所知的人,恐怕很難茍同這種一語定乾坤式的概括。
其實,美國教育之注重自由表達,我以為起碼有兩個指導思想。其一,美國人深信言論自由乃天賦人權,先賢所言“不自由,毋寧死”,到了美國則進而成了無言論閂巾毋寧死,而進了大學更成了無學術言論自由不成大學。因而,且不說大學課堂里學生欲取高分首先得能“侃”;翻一翻教授們的家底便可知道,許多人能得到這三百六十五行中惟一的鐵飯碗,其起家的法寶竟然也是他們不同常規(guī)的思想和言論!美國社會至今視馬列主義為洪水猛獸,但據(jù)說大學的社會學系和文學批評專業(yè)都挖空心思要聘一兩個馬列主義學者為教授,惟一的目的是廣開言路!
其二,美國人深信言論乃思想之延伸,善于表達的背后必然是思想與知識的蘊積。美國不僅從中小學起就設講演課,而且從中小學到大學,老師給作業(yè)的最常用方式便是讓學生做“項目”(Project)。比如我在念博士課程時做得最多的作業(yè)便是按照老師的命題到圖書館找資料,然后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加以組織與綜合,最后給全班做講演(Presentation)。如果說學生在課堂討論時尚能信口開河的話,那么到講演時可沒人愿意拿自己的“項目”開玩笑,因為這“項目”往往占全課成績的一半甚至更多!這樣的教學方式,目的并不僅僅在于讓學生鍛煉口才,更重要的是逼著學生按自己的思路去讀書、查資料、充實思想,從而將所學的東西融會貫通。
[摘自《細讀美國大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