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老師——”停住腳步,回頭,我看到志軒笑瞇瞇地跑過來。
男孩身高一八○,斯文雋秀的眉毛襯著好像怎么曬也曬不黑的白皮膚,總給人另一種說不出的“柔弱”感;我不是男孩的班主任,但是我知道有調(diào)皮的同學喜歡叫他“小妹”。也因此,我曾經(jīng)私下找這些同學談,希望他們不要為人取這種“叛逆”性別的稱呼。
“老師,今天是我十六歲的生日!”男孩倚著走廊上的欄桿,滿臉靦腆地說著。
“噢——恭喜你呀,十六歲是個美麗的年齡,要好好把握自己?!?/p>
“老師,我想跟你要一份禮物,可以不可以?”男孩顯得更害臊的模樣,兩邊耳朵已漲得紅紅的。
“禮物?好呀。不過要看我能不能辦到才可以。”從男孩平日的言談、作文來觀察,這個身材高大的大孩子,其實藏著一顆敏感、多情多愁的心。
“老師,請你當我干媽!”男孩似乎鼓足了勇氣,才一口氣用力說出來;說罷,男孩連脖子都紅了起來。
“我,我從來沒有認過干媽——”男孩睜大著雙眼,認真的表情卻流露著隱隱約約的緊張。
記得,剛踏入校園教學的那幾年,常有學生明著、暗著——有的直接表明,有的則暗地里送卡片、鮮花不斷——要認我當“干姐”。
老師就是老師,學生就是學生;只因為你喚我一聲老師,我總是對你關懷無限;師生間雖然沒有任何血緣,卻彼此溫馨相照。這不就是天地間最美好的關系嗎?又干嘛“干姐”、“干哥”的,多造作呀。我不喜歡!
所以后來我變“機靈”了,每每新學年接新班級,一定慎重委婉地聲明,不收干弟。
沒想到,現(xiàn)在竟有人來認干媽了。
“老師也從沒收過干兒子。我想,這件事我要回去征求一下意見,讓他也高興才是。不過現(xiàn)在離中考只剩二十多天,還是把心多放在書上才好。還有,暫時不要讓同學知道,否則對你、對我都不好,是不是?”凝望男孩緊繃的神情,我小心翼翼、力求自然,以免傷了這大男孩的脆弱的自尊。
男孩目前在美國攻讀太空博士,上個月訂婚,寄了他和未婚妻相依偎的照片給我。
其實,男孩在平穩(wěn)通過中考關口之后,也不曾再跟我提認“干媽”的事。可以明白知曉的是,許多孩子在考前常會有突發(fā)性想法,而這時候如何以“迂回戰(zhàn)術”來穩(wěn)定考生的情緒,正是最重要的。
考季當前,他想整型
“老師,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希望你能救救飛鏢!”胖胖的阿威跟“數(shù)學王子”飛鏢最要好,不曉得阿威到底要出賣好友什么秘密?
“老師,飛鏢昨天跟我借三百元,他說他再加上過年一萬五千元的壓歲錢,就可以去把額頭印堂填高。這么一來,考運才會順利?!?/p>
“是誰教他這樣做的?”飛鏢的綽號主要來自他數(shù)學解題有如射鏢經(jīng)常百發(fā)百中不落空,也有同學稱他“數(shù)學王子”。
“他告訴我,寒假里回大沙河老家,結果遇到一位‘大師’,說什么功名看氣宇看印堂的,大師認為飛鏢的印堂不夠高不夠亮,最好去整型美容,免得分數(shù)白白飛掉!”
“噢,飛鏢就這么相信別人的話嗎?”
“其實他本來也不怎么相信,可是最近幾次考試,他說明明會的,卻往往算錯了。所以就決定去整型?!卑⑼f得一臉憂心。我想他一定跟我的心情相同,擔心飛鏢不曉得要去找什么樣的醫(yī)生?擔心他年紀輕輕、涉世太淺,萬一找了無照黑醫(yī)上了手術臺,還真不知道被“整”成什么模樣?
不過我內(nèi)心清楚的是,飛鏢在面臨升學中考不到五十天之際,對自我期許的壓力是愈來愈大了。
省重點高中是他的第一志愿,事實上也幾乎是他唯一的志愿;他的雙親都是有名的醫(yī)生,他的祖父也是懸壺濟世的名醫(yī);男孩是家中唯一的兒子,他身上背負著家族薪傳的重擔。
偏偏最近的第二次聯(lián)合模擬考,飛鏢向來最引以為豪、最有把握的數(shù)學,卻得分奇低。
高期待加上高度焦慮,在茫然落空中,飛鏢也就愈來愈相信“大師”的指點,進而讓自己藏躲到改運造格的宿命中。
“飛鏢,老師相信以你的善良和智慧,將來一定是個好醫(yī)生。其實你很多學長當年并沒有考上省重點高中,可是現(xiàn)在照樣考入大學。你要知道,考場要得勝,主要須有一顆平靜平穩(wěn)的心,才有發(fā)揮實力的可能!”中午休息時間我找了飛鏢,輕握著他的手,為他打氣。
父母強烈的寄望,往往是兒女沉重的壓力;爸爸媽媽試著放松手,孩子成長的空間也就寬大多了。
“新同學”的故事
“老師,有位同學說是轉學生,說學校已經(jīng)把他編在我們班?!鼻逶纾盘みM教室,班長即匆匆跑到我身旁說著。
還來不及尋找“新同學”的身影,我聽到前排的小胖跟小威低著頭在說:“不曉得他是吹黑管還是薩克斯風?”
角落旁的小鼓手阿彬,則微皺著眉頭對打大鼓的小乘說:“奇怪呀——我們樂隊班怎么會有轉學生?”
“新同學”就坐在教室最靠窗的最后一排位子,穿著嶄新的卡其校服,一只手斜撐著下巴在瀏覽窗前的白楊樹。
“你——是轉學生?確定在這個班?”走到新同學的桌旁,我俯身問他。
“是呀!我上學期念鄉(xiāng)中,這學期才轉來!”男孩抬起頭來,笑嘻嘻地說。
啊——真有鄉(xiāng)中可以轉縣中的呀?是縣委書記的兒子嗎?
噢,是縣委書記的兒子就可以這樣轉的嗎?
考他吧,考他到底會哪一樣樂器?
男孩的回答才結束,四周的疑問聲卻此起彼落地響起。
集合鈴聲響了,要下樓升旗。
九月的太陽發(fā)起威,仍令人感到十分炙熱;在隊伍里,唯獨“新同學”張著嘴,兀自笑得很開心。
“我是班主任,歡迎你加入!也希望你跟同學能很快地融合在一起?!陛p拍男孩的肩頭,凝望男孩稍顯蒼白的面頰,我總感覺他那閃爍不定的眼眸里,似乎隱藏著難以告人的秘密。我決定到教務處問個清楚,因為這一“轉學”情況,實在不合程序。
“沒有呀,今年高三沒有轉學生,而且絕不可能普中轉縣中?!敝魅握f得十分肯切認真。
回到教室,咦,“新同學”怎么不見了呢?
班長神色緊張地告訴我:“老師,他看你往教務處走,一回教室抓起書包就走了?!?/p>
“老師,我想起來了。初一剛開學的時候,他也來過我們班?!币慌缘陌⒈蚪辛似饋怼?/p>
“沒錯,后來他的媽媽從鄉(xiāng)下趕來把他接走了?!背跻桓⒈蛲嗟目∠韬魬?。
“聽說,他中考考了三次?!薄奥犝f他后來生了一場??!……”
中考呀中考,考亂了多少少年的心?考垮了多少青春夢?然而又有多少成年人能聽見青春兒女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