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天氣特別的熱。一切的一切都處在一種被烘烤的狀態(tài)下。我也不例外。蔥蘢被烘烤得愈加蔥蘢。鮮艷被烘烤得愈加鮮艷。我是屬于后者的。因為夏天，我開花了。

經(jīng)過一個漫長的六月，我終于等到了我要的時間。六月很難熬，我得承認。發(fā)生了許多許多的事情。對于我來說。我想，這輩子我是不會去刻意忘記的。沒有為什么，僅僅是不想吧。這是一筆財富。至少在我沒有開花前，我曾經(jīng)擁有過這么一筆令我的生活感覺到充實的財富。

有個小蟲子爬上我的身體。它說它餓了。我說：“那你就吃我吧。”它不愿意地搖了搖頭。它告訴我，它是在我身上長大的。不愿意噬咬這個記著它長大的歷史的家。我說：“沒關系，我也會繼續(xù)長大，直到開花。”

其實，我并不知道究竟什么時候我才能開花。前輩們總是給我一些遙遠的期限讓我年復一年地等待。小蟲則告訴我，我生活的這個地方缺少一種叫做季節(jié)的東西。我很奇怪。從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它說這里只有暖暖的太陽。一年到頭都是這樣。但就在我生活的這個星球上，還有一種被稱之為季節(jié)的東西。有了春夏秋冬，我才能長大。

我有些疑惑。為什么前輩們從沒向我說起過季節(jié)這個詞語？在驚訝之后陷入迷茫不能自拔。我說：小蟲，你來自遙遠的地方嗎？可知道那里的我們是如何長大，怎么開花？蟲子說：春天它們被種下，細心澆灌慢慢成長。夏天它們開了花，鮮艷欲滴，無比美麗。秋天它們還要結果，雖然孕育時飽含痛苦，但都抵不過將自己的孩子播灑出去時的無比幸福。冬天，它們的使命完成了，絢麗的白雪為它們裝點了最后謝幕的舞臺。

就是說它們要死？

是的，小蟲說。

我猶豫了。我長久地在這里生活著。無憂無慮，享受陽光和雨水。從來沒有想過死亡是什么東西。我的前輩們都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但他們看上去跟我一樣年輕。因為前輩的前輩們說，我們只有開花，才能真正長大。

毫無疑問，長大對我是極具誘惑力的。我也根本無法抗拒四季對我的吸引。我想離開這里。我對前輩們說。沒有人成功過，但也沒有失敗。因為從來沒有人愿意背棄這里的一切去探詢一個僅僅是關于長大的遙不可及的夢想。

你要是有種子，我可以帶他走！蟲子告訴我。可是我沒有種子。我只有這一副永遠長不大的軀殼。我想。我搖了搖頭。蟲子就飛走了。

我開始羨慕他的翅膀了。為什么我沒有翅膀。要是有，我一定比他飛得更高，更遠。于是我開始了自己不切實際的念頭。關于飛翔。

我決定要飛是在幾天后的早晨。仍舊有些小蟲子會因為疲累而降落到我身上休息，之后又輕盈地飛向更遠處。我告訴自己擺脫命運只有學會飛行。我努力掙扎試圖將自己的根拔出泥土。但是我失敗了。泥土中暗藏的石塊沙礫將我柔弱的根扎得鮮血淋淋。我很疼。但我不哭。前輩們都笑我是孩子?？晌艺娴氖且粋€孩子呀。小蟲子們告訴我還需要擁有一對翅膀。我用力擺動自己的葉子。引來周圍一片哄笑。我不管。繼續(xù)用著力。

一天，兩天……但終究還是沒能把自己從緊緊攥著我的泥土里拉出來。我又一次陷進深深的失望里去了。

開花已經(jīng)成了一道我無法逾越的高墻。

我知道，許多故事都是這樣的，不管是動物也好，是植物也好，他們的故事里都要經(jīng)歷許多艱難險阻。所以，也許現(xiàn)在我經(jīng)歷的這些，還夠不上艱難，算不得險阻。所以我才不能開花的。或者只有我是這么想。我沒有把這想法告訴大家。因為自從我產(chǎn)生了這不合群的想法之后，就開始一點點地感到孤獨了。我知道他們懦弱，可我還是要依靠他們。

這個山谷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它的年紀據(jù)說只有谷壁的巖石記得。它有自己的秩序。誰若不遵守這秩序，就會被孤立。我想，我現(xiàn)在，就應該是被孤立著的了。我很傷心。盼望長大并不是我的錯。我不能像大家那樣生活著，與其說生活著還不如說是沉睡著。我們不必為什么操心，太陽每天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谷頂，雖然我們并不知道準時究竟是指什么時間。雨季也會一如既往地準時到來。我什么也不用發(fā)愁。一如既往地活著，只是不會長大。

不能離開，我被困得結結實實。于是我常常希望，或者說幻想，一種掙脫。太陽落下去了好多次，我都不記得自己遺失過這個念頭。就算沒有月亮的雨季，被夜里的冷風驚醒，也會記得自己夢里的情景。張開翅膀。我像所有小蟲子一樣飛到想去的地方，開花，結果。

我還要結果的。我想。開花不結果是不完美的。外面的植物也一定都會結果的。若開花意味著長大。那么結果才是我生命應該有的綺麗結局。我寧愿漂亮地死去。我終于對自己說。

“還有什么可以顧慮的呢？”我問自己，大家的生活方式不適合我，我將努力去尋找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想，不僅僅是為了活著。

有一只經(jīng)常光顧山谷的土撥鼠。它會打洞。我認識它是在盼望開花之前。我很吃驚自己竟將它忘記了這么久。以至于當我再次看到它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所有希望疊加在一起的興奮。“我想我知道我該怎么辦了！”我向它宣布，同時也是向自己宣布，向所有山谷里的植物們宣布。

于是有一只土撥鼠開始在山谷里忙碌起來了。首先它要把我挖出來。這工作并不簡單。它很小心。盡量不要弄傷我。我說過，我不怕。盡管它很小心。但還是弄斷了我一些細小的根。我不怕，我說過。幾天之后，它終于把我?guī)С隽松焦取２⑶艺伊艘粋€比山谷里美上許多的地方來安置我。其實這地方本身也許沒什么可稱許的，甚至也并不比山谷強。只是這里有季節(jié)。這里有的許多東西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相信也是山谷里的大家從來沒有見過的。我高興極了。

對于沖出山谷，新奇是最主要的。整個六月我都用在思考怎么逃跑上了。直到現(xiàn)在我終于沖了出來了。回頭再去感動，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勝利者。山谷里面和外面都沒有人能體會到這種快樂?，F(xiàn)在我已經(jīng)出來了，離自己目標也僅僅只差一步的距離了。開花，結果；結果，開花。

小蟲子在七月結束之前回到了山谷，它驚異于在山谷外面看到了我。“我知道你會出來的，但沒想到這么快?！薄拔业戎L大?！薄昂冒?，你長大了?！?/p>

在八月開頭的時候，我看見在我的枝頭上長出了一個小小的，軟軟的，紅色的東西。蟲子說，這就是花蕾。為此我高興極了，還和朋友們一起慶祝?，F(xiàn)在我又有好多朋友了。雖然山谷里的大家還是繼續(xù)呆在山谷里過著?？晌业男屡笥讯际菚_花的大人。至少我這么稱呼自己。

八月的第二段時間的一個早晨。我醒得比平時要早些。但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驚呆了。多美的花呀……這花是我自己的，我開的。我終于開花了！沒有錯！在看到花的時候，所有懷疑就都自己消失去了。紅色的花，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它是我的孩子，將來會有種子，也是我的孩子。這是蟲子告訴我的。蟲子還說會把我的種子帶到許多地方去，這樣我的孩子就能在許多地方生長，我的生命也將隨之在各地延續(xù)。這就是意義所在。

我終于知道了。于是，九月的時候，我讓花凋敝了。積蓄能量，等待十月的時候能孕育出許多種子，把自己的生命播撒到所有角落。

今年夏天，我開花了。

作者系浙江省元濟高級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