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我第一次來中國,也是第一次一個人出國,第一次留學(xué),第一次在外國生活。那時候我才18歲。來以前我很緊張,來了以后我還是緊張。我做平常事,去市場買菜,到郵局寄信,去銀行取錢,都變得很難。那時候覺得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應(yīng)該會照顧自己,應(yīng)該很獨立。我也要別人這么看我,所以我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我緊張的感覺。我從來不讓同學(xué)、老師幫我做什么事情。我以為這樣做才是成人。在中國前兩個月,我這樣漸漸地熟悉了浙江大學(xué),熟悉了杭州,兩個月下來了,適應(yīng)了這種環(huán)境,放松多了。
剛剛熟悉杭州,我跟老師、同學(xué)準(zhǔn)備去北京。雖然這時候我不光會說“你好”“謝謝”兩句話,并增加了一些詞匯,可還是很少。
我們?nèi)ケ本┦怯袑W(xué)習(xí)目的的。老師給我們安排了很多學(xué)習(xí)方面的活動:去名勝古跡學(xué)歷史,跟專家談新中國的社會市場經(jīng)濟、中國的發(fā)展、自然環(huán)境和其他中國社會的事??墒俏覀円坏奖本┚秃芗佣鴽]再想跟學(xué)習(xí)有關(guān)的問題。我們好像在小農(nóng)村里待了一輩子,而從來沒來過大城市的鄉(xiāng)巴佬,眼睛瞪得很大。我們對久違了的各種各樣的西餐特別感興趣。那時候杭州的西餐極少,連麥當(dāng)勞也沒有。
有一天下午沒安排活動。有了自由,第一件事是吃東西。每個人各想吃各的,結(jié)果大家都分散了。我一個人去了一家“賽百味”,吃了一個火雞三明治。每口都是一種享受。吃完了,飽了,滿意了,就離開了飯館回住的地方去。
老師已經(jīng)告訴我們怎么回去。要坐地鐵到東直門,再坐16路車到交通學(xué)院,學(xué)院后面就是我們住的賓館。
不知怎么我上錯了車,我越坐越感覺不對。我把賓館的名片從包里拿出來。我問售票員我是不是坐錯車了?漢語只會一點點,給她看名片時說:“對嗎?”她的回答我沒聽明白。我糊里糊涂地在下一站下了車。
這時候心里開始緊張。我對自己說,你不可能走離了很遠,坐16路車沒什么難。我也提醒自己不能像小孩子,你是成人,要靠自己,勇敢一點!決定坐公交車。又上車,又問售票員,又下車了……
當(dāng)時覺得已經(jīng)浪費了挺多時間,決定打的回去,這樣好解決我的問題,給司機看名片就可以了??墒悄X子里想的跟實際發(fā)生的情況不一樣。司機看了名片,對我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后來他就干脆用英語對我說:“NO。”下車了,再次上公交車,過程跟前兩次一樣。這次我站在那兒,我的眼睛在求那售票員幫助我。
可是她用手示意讓我走開。坐下來了,不知所措。那時候覺得可能會永遠在北京迷路,連續(xù)不斷地坐公交車。在陌生的人群中一個人覺得特別孤獨。前兩個月的高壓緊張都暴露出來了。我控制不住自己,開始掉淚。
到了一個車站,車停了,突然我對面一個40多歲的女士抓住了我的手,拉我跟她一起下車。她拿了我那張名片,用公用電話打到賓館,拉我上出租車,送我回去。我不停地哭,一邊哭一邊謝她。她對我說:“別哭別哭?!钡搅速e館,我想給她打的的錢,可是她就是不收。試試給司機,她也攔住我。我下車的時候又一次謝謝她。
現(xiàn)在想起這件事情還很感動,鼻子發(fā)酸。這個陌生的平凡的女人在做她天天做的事,坐公交車回家,那么自然地幫助我??赡芤郧坝腥诉@樣幫助過她?可能她看見我,便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在同樣的情況下別人也可能會幫助她的女兒?可能這個中國女人本質(zhì)上就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誰知道這個人為什么要幫我?我只知道在人類的美好感情方面我欠她一筆債,只有一個辦法還清:我要做像她那樣善良的人,跟她一樣幫助別人。從此,我在中國遇到困難或碰到壞人的時候,就想起這個女人。世界上有很多好人。
這個小故事我向人講了好幾次,每次都鼓舞自己,也鼓舞聽故事的人。我的姨母聽了這個故事后,碰到了一個移民,她孤身一人,不會英語,很明顯是迷路了,姨母就幫這個人去了她要去的地方。
有人覺得每個人一輩子畢竟是一個人過的。我是不同意這種說法。我的這個小故事表明,你的生活離不開社會。人間自有真情在,因為每個地方都有善良的人,都有崇高的無私的助人為樂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