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看旅美華裔作家梁厚甫先生的隨筆，里頭有一句話，給我很深的印象：如果你是一個愛讀書的人，你就有理由去美國。

我是個愛亂讀書的人，到美國旅行的時候，對與讀書有關(guān)的地方諸如學校、書店、圖書館之類的場所，立刻表現(xiàn)出病態(tài)的關(guān)心，花了不少時間在這些地方盤桓，書雖然沒看幾本，但也算過屠門而大嚼，相當過癮。而且，覺得那些時間花得非常值得，讓我眼界大開，其中尤以幾處圖書館十分滿足我的好奇心。

到美國的第一站是猶他州的楊百翰大學，那里有朋友。朋友去上課的時候，我就在校園里閑逛。4月的校園，草長鶯飛，大學背靠的山峰的峰頂卻是白雪皚皚，站在山腰上，還看得到天邊波光粼粼的湖泊——是個好校園。但是，我最愿意消磨時間的地方還是大學的圖書館。

那圖書館是半地下的，外面看起來和一個簡易的體育館差不多，實在引不起人多大興趣?？墒且蛔哌M閱覽室，卻是柳暗花明、別有洞天：空間廣大、燈光充足。因為在半地下，所以特意隔一段距離設(shè)置一個通向屋頂?shù)幕▔?，既可栽種花木，又可引進自然光線。而在閱覽室傍山的一頭，更是整面墻的玻璃窗，窗外明媚的陽光和奔放的綠意，一擁而入。座位的安排猶稱我心，一用便知設(shè)計師是個對圖書館有概念、也深通讀書甘苦的人：方方正正的木質(zhì)桌椅，讓你正襟危坐、讀書寫字；桌子寬大，可以攤開大部頭的書籍；桌子之間間隔較遠，使讀者之間都有足夠的空間，不致互相干擾；桌子的側(cè)面都有電源插座，方便使用自帶的筆記本電腦。不過桌椅安排的合理還不算新鮮，因為它們不過滿足了圖書館的基本標準。匠心獨運的是花壇周圍、玻璃窗前那些沙發(fā)，可以讓你伸直腿、懶洋洋地靠著、沐浴陽光，舒心捧讀心愛的書籍。

其他輔助設(shè)備也一應俱全：走道邊、書架旁到處都是查找書目的計算機，上網(wǎng)用的電腦、復印機、掃描儀也伸手可得。除了復印機是投幣式的，其他一律免費使用。我進圖書館的時候，根本沒有人過來查問我的身份，自然也隨意使用這些設(shè)備。這么舒適的圖書館隨便進出，隨便看書、上網(wǎng)，我像窮人在路上撿到金元寶一樣快活。

記得原先在國內(nèi)去首都圖書館，問館員可否用自帶的筆記本電腦，得到的答復是：可以，如果你用自己的電源的話。讓人啞然失笑。

后來去芝加哥大學、哈佛大學，想看看那里的圖書館，但得其門而不得入：他們不對外。那時更覺得楊百翰大學圖書館的做法彌足珍貴。

楊百翰大學圖書館之后，我又去了幾個縣級的圖書館。這里面去得最多的是北卡羅來納州的一個縣的圖書館。那個縣，在美國東部是真正的鄉(xiāng)下，縣城之小之簡陋，會使我去過的中國的任何一個縣的縣長趾高氣揚。但是，如果我們的縣長到這個美國鄉(xiāng)下的圖書館參觀一下，也許會不知所措。

圖書館當然不算大，兩層的樓，使用面積總共兩、三千平米的樣子。我住的朋友的家就在圖書館隔壁，所以只要不出門，我就必去圖書館看書、上網(wǎng)（圖書館里有四、五十臺電腦免費向讀者提供上網(wǎng)服務）。讓我覺得新鮮的是，每次我去，一定看到很多小朋友在書架間找書、在閱覽室看書。這些小朋友小的三、四歲，大的十幾歲。我朋友的孩子今年7歲，跟我或者他父母去圖書館的時候，會自己去書架找書看、挑選圖書讓父母借回家看。

我真羨慕這些孩子，這么小就養(yǎng)成了使用圖書館的習慣。我呢，念大學以前，從來沒進過圖書館的閱覽室。我還算在大城市的文化區(qū)長大的孩子呢。

圖書館不但免費向居民出借圖書，錄像帶、CD、VCD、DVD等音像資料也都無償借用。

我的朋友給孩子借了愛爾蘭《大河之舞》的DVD，孩子自己操縱影碟機，先把整張碟看一遍，然后非常有眼光地挑出集體舞中最優(yōu)美奔放的部分左一遍右一遍地看了十來遍，我一邊跟著大飽眼福，一邊為孩子的審美觀贊嘆。我想，培養(yǎng)孩子的美感，那個小圖書館大概居功闕偉。

我的圖書館之旅的高潮是在華盛頓。那里有美國國會圖書館。

美國國會圖書館是世界上藏書最多的圖書館，名頭之響，原先也略知一二。不知道的是，它居然如此瑰麗。

準確地說，圖書館的三棟大樓里，瑰麗絕倫的，是托馬斯·杰弗遜大樓。

其實托馬斯·杰弗遜大樓的外觀，雖然也算典麗宏崇，卻讓我有點不以為然：美國那樣的新古典主義的建筑也太多了。進了大堂，才驚喜萬分：那些馬賽克畫、壁畫、彩繪玻璃、雕塑，表現(xiàn)人類知識的進化、傳播、藝術(shù)的門類，藝術(shù)與科學的群英譜，依了后來居上的優(yōu)越，莊嚴、堂皇、華美足可以和梵蒂岡博物館和巴黎凡爾賽宮的長廊比美！

我去了兩次，沒怎么看書，光在大堂里就待了大半天。

國會圖書館除藏書之外，還收藏了很多寶貝，并且循環(huán)展出，我去的時候趕上展示《藍色狂想曲》的作者格什溫的生平、惠特曼的生平和《草葉集》手稿、林肯的遺物。知道美國總統(tǒng)在福特劇院遇刺的時候錢包里有多少錢嗎？5塊錢。我看到了那張鈔票。

在托馬斯·杰弗遜大樓逛完，我到亞當斯大樓的讀者服務部花了10分鐘的時間填了一張申請表，照了一張數(shù)碼照，辦了一張磁卡式的閱覽證—免費的。服務的女士告訴我：這張證終生有效。

克魯普斯卡婭在她的《回憶列寧》里講了一個小故事。1915年列寧流亡在瑞士，為了給克魯普斯卡婭治療甲狀腺腫病，他們住到了一個叫澤倫堡的偏僻的小山村里。在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小地方，列寧居然可以從蘇黎世和伯爾尼的圖書館借閱圖書。只要他給圖書館寄張明信片，上面注明需要的書的標題，附上自己的地址就行了。過兩天，圖書館會把書用硬紙包上寄來：不要身份證明、不要押金、不要郵資！列寧因此滿口贊揚瑞士的文明。

我在國會圖書館辦借書證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