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就“市”
百川匯集的地方叫做湖泊,那里風起浪伏,水面上百舸爭流,浮游之物隨波逐流,水底藻礁之中魚龍混雜。水營造的自然環(huán)境里,生物們將完成“各得其所”的大交換,自然形成了一個龐大卻又細膩、繁忙卻有秩序、合理卻相當殘酷的巨型生物鏈。我們可以稱這樣的巨型生物鏈為“市”。假如我們將所有經濟主體及其活動看做生物及其行為,那么,經濟大市場就是這樣一種湖泊。
“市”的原始字形源于人類基本行為。在中國遠古時期,它的含義是將一片蓑披在人的身體前面,擋住一些不愿被人看見的東西。這種含義真可以用一個同音字“飾”相替,而且一直延續(xù)至今。
所以,“市”可以暗示著人類應當遮蔽某些不易公開但又必須進行的行為。這讓我聯(lián)想起中國古代民間流行的一種商人之間一對一、手拉手、袖聯(lián)袖的“袖里作價”交易方式。你拉著他的手,用食指一鉤,他伸出小指將你一擋,這就還上了三成的價。如此反復討價還價,等到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雙雙撤袖作揖,交易便成功了。
這就是中國最早的市場文化,也是中國最小的經濟市場形式。在中國語言中,“交手”一詞源出于此。的確,市場交易雙方的“交手”實際上并不愿意被第三方看見!
細細想來很有意思:“交手”的兩只手,一只可能細皮嫩肉,另一只卻是滿掌老繭。所以,“入市”并無貧富貴賤的身份限制?!笆小笔侵袊饨ㄉ鐣泻苌賻讉€能夠講“公平”的地方,每個人的“入市許可證”就是他所擁有的可交換物質。這一點充分反映了“市”的性質?!墩撜Z·鄉(xiāng)黨》曰:“沽酒市脯,不食。”說的是釀酒的目的是為了用于交換別人手中的豬肉,而不是自己飲用。盡管市場交換的原由及其道理人人皆知,但是有誰能夠真正說出人們實際上在“交換”什么?這樣的“市”其核心又是什么呢?
參與者能夠“各得其所”,這已經成為了“市”的基本動力及其各類行為的基本準則,在其維護下,“交易”就成為了“市”的核心。人們可以異口同聲地說:市場所交換的是生產勞動的剩余價值!多么馬克思的語言啊!其實,中國傳統(tǒng)的“市”最講究的卻并非所謂“剩余價值”的等價交換,而是一種只能用傳統(tǒng)儒家精神去解釋的“公共商業(yè)精神”。在人們的“交手”中,這個“手”表面上是在做經濟上的事,實際上是在進行雙方的精神力度和文化深度的比試。作為一個中國的商人,值得細細體會這一點。
應當說,當初“市”的個人化交易形式發(fā)展到今天一種具有集體主義特征的社會群體行為模式,這是社會的一大進步。所以,在市場經濟長足發(fā)展的今天,自由主義性質的自由貿易實際上離不開商業(yè)集體主義,而后者正是具有傳統(tǒng)儒家思想底蘊的“中國商人精神”的具體表現(xiàn)。因為有了這種無形的集體主義,我們就可以進一步劃清“市”的界線,讓“行”與“市”并行而且透明。
粉墨登“場”
“市”與“場”相結合的流行用法,讓我們忽略了“場”與“市”的基本區(qū)別。簡單地說,“勢”加“能”才成為“場”。
這并不是在說一個物理學的理論問題。其實,任何問題都是一種“事物之道理”的問題。一個人獨處,其行為及影響就不能說是一個事物。多數人聚集,可以形成一定的勢力、一定的能量,于是構成了一種叫做“場”的物質。
追溯到遠古,“場”的形成起源是人類需要充足的勢力和能量去溝通陰、陽兩界。祭祀時刻,人們無條件、無高下之分地聚合于空曠之處?!稘h書·郊祀志上》記載:“能知四時犧牲,(壇)場上下,姓氏所出者,以為宗?!边@里告訴我們,古時積土為壇,平地為場。所以,人們站在今天用于交易的市場中,就不應有什么地位的高下之分。
不幸的是,如今還有不少人將公平的場所視為“名利場”,掘出許多土來墊高自己的位置,總希望升壇而坐,供人景仰,豈不知那些堆壇之土原本只能取于高壇之角,更忘了“木秀于林先毀之”的道理。這使我又聽到古代詩人張泌在《才調集》中十分凄涼又后悔的調子來: “依柱尋思倍惆悵,一場春夢不分明?!?/p>
中國語言文化真是了不得!原來那個充滿“遮蔽”和“隱藏”意味的“市”字,與體現(xiàn)平坦、無暗、空曠的“場”字結合,形成了一種暗里透明、陰陽調和的情景來。如今面對所謂“市場”,說里面沒有了黑暗與卑鄙,那是瞎說。說里面光明大于黑暗,那是客觀。這個光明究竟是什么呢?它就是一種正直的勢力和積極的能量。
生意人喜歡金子,因為它們發(fā)光。所以,渴望它們的人不僅臉上也放出了光,而且這樣的光是由心而出的。然而,總不能心存種種欲望就毫無遮掩,有了對“場”的解釋就忘記前半部分的“市(飾)”。于是,越來越多的聰明人學會了“粉墨登場”,涂上傳統(tǒng)京劇的臉譜,邁出老生們穩(wěn)健的步伐。
說到這里,董事們也許開始反感起來:說生意人在商海竟是“粉墨登場”,豈不是影射虛偽與欺騙?否也!其實真正說來,“粉墨登場”倒是一個褒義詞呢!你想,這世上有誰不愛美麗與莊嚴?俗話說得好:和氣生財。和什么氣?怎么才算和氣?這個“氣”就是指人面的氣色,它能夠直接反映一個人是否“心平”。
問題就在這里。人人面對即將屬于自己的金子都會心驚肉跳的。這是巴甫洛夫“條件反射”理論所得出的普遍性結論。如果你看見我為了金子臉紅,我看見你為了金子氣粗,你我之間還能夠“交手”嗎?你們與我們之間還能夠聚合形成一個生意場嗎?
所以,“場”的一個基本形成條件就是“均衡”,“場”本身是一個均衡器,其中包括了“勢均衡”、“力均衡”、“能均衡”和“量均衡”。心平氣和就是在心境層面的一種“均衡”。這就給各位市場人士出了一系列值得思考的問題:什么是市場中的“勢、力、能、量”?這四個方面你究竟占有幾分?
出神入“化”
均衡總是以流動作為前提。高、厚總是向低、薄流動,俗話說這是一種“轉移”。所謂“化”就是這樣的“轉移”,只不過“化”所進行的“轉移”表現(xiàn)得很有規(guī)則。
市場的“化”表面上發(fā)生在經濟領域,實際上發(fā)生在人的內心。也就是說,大到經濟改革,小到財產交換與轉移,首先是人的觀念改變。但是,當代西方經濟主義將現(xiàn)代人訓練得只關心死定律,不關心活人心。于是,上述那種“粉墨登場”變得規(guī)律起來,漸漸形成某種俗套、僵化的程式。
其實,中國古代轉移人心風俗有著極其靈活的多種方式,如《管子·七法》中記載: “漸也,順也,靡也,久也,服也,習也,謂之化……不明于化而欲變俗易權,猶朝揉輪而夕欲乘車。”解這段文字是很有意思的——漸漸地、順著來、隨緣而彌漫、要持久、使人誠服、經常反復,這些都是“化”的手段。想一想,今天的所謂“市場化”中,欲將“公平交易”的理念移植到每個商人的心中,上述“化法”的確值得參照。
我們對于“媒婆”的行徑十分熟悉,在心里總會產生一種無奈的佩服。原因在于她們極善于“化”,通過“漸漸地、順著來、隨緣而彌漫、要持久、使人誠服、經常反復”等“化法”的傳統(tǒng)手段,將兩顆原來不相干的心結合起來。如果換一個角度去想,不論經濟市場被人說得多么充滿理性、多么高雅,其實就是一個“媒婆”的世界。商人們的行為實際上就是一種“媒婆行為”。因為商人們在充當媒婆的同時,自己也談起了戀愛,通過一次又一次戀愛而成為越來越老練的情人,從而獲得一次又一次蜜月的喜悅與收獲。這就是商人脫胎于媒婆之處,也是商人們如今終于可以挺起腰桿理直氣壯地鄙視傳統(tǒng)媒婆之處。
然而,“化”是需要時間的。所以,我們的市場也需要一段時間的成長期,然后才進入成熟期。董事們習慣將這相當一段時間的成長期稱之為“孵化期”。自然,國家為了發(fā)展經濟也充分提供了“孵化”的條件。然而,竟然還有相當數量的企業(yè)“只孵不化”,在“孵化園”里一呆就是多少年。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禮記·樂記》曰: “和,故百物皆化。”大學者鄭玄加了一個注:“化猶生也。”而且,“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痹瓉恚爸环醪换钡囊粋€主要原因就是缺乏“鼓、奮、動、暖”這四個基本條件。
其實,“鼓、奮、動、暖”正是所謂“出神”的基本特性。所以,中國成語中就有了“出神入化”一句。“出神”才能“入化”,反過來說,一個人如果對一件事過于執(zhí)著,便將這件事固定了下來而不利流動和轉移,這叫做“入神”,醫(yī)學上稱之為“癡呆”或“憂郁”。
所以,這里要談到老子“無為而無不為”的至高境界。商人們應當做事隨緣,不作強求、不可過于“入神”。強求所獲得的收益,實際上是一種巨大的損失,因為它嚴重地傷害了與自己“交手”的另一方,市場將被解體,“化”將成為泡影。
依上所述,“市場化”實際上是指一個隱蔽、有界而且不可執(zhí)著的社會實踐過程,而且,“隱蔽、有界、不可執(zhí)著”這三個基本特點將規(guī)定人們在市場運作中的行為方式及其價值取向。然而,不知讀者能否接受這樣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