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的電話鈴聲,猶如遞送加急電報的門鈴,著實讓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克雷羅夫嚇了一跳。他心驚膽戰(zhàn)地拿起床頭柜上的電話。
“喂,是我?!彼f道,并用手掌捂著嘴,以免吵醒隔壁房間正熟睡的兒子。
“真巧,我一下就接通了你的電話?!彪娫捓飩鞒鲆粋€陌生女人有些沙啞的聲音,然后又沒有了動靜。
“喂,我在聽,是誰在說話?”阿列克賽·伊萬諾夫問道。
“誰在說話,有什么關(guān)系,”女人嘆口氣,“重要的是我接通了電話。知道嗎?我現(xiàn)在非常非常糟糕,簡直可以說是坐臥不安。好在是我記住了愛心熱線。兩個月前,為了以防萬一,我抄下了愛心熱線的號碼,沒想到還真管用。離天亮還早,突然腦子里就有了這么個荒誕的念頭。你不會想到,我對你沒有任何要求,只是想聊一聊。否則,呆在房間像關(guān)在籠子里的野獸。其實,我在這處感覺實際上并不古怪,我現(xiàn)在的處境……”
女人的聲音又卡住了。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緊握話筒,竟有這樣的事!他馬上意識到,這個女人是想撥愛心熱線,然而電話打到了他這里。告訴她電話打錯了,但是她可能拔不通熱線。很明顯,她那里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辦?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打開壁燈,看看表,夜里一點半……她大概不會發(fā)生什么事吧!
“我在注意聽哪,”他盡量用平靜的語調(diào)說,“如果您一時說有困難,就讓我們沉默一會,但不要放下話筒。想必您那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p>
女人在輕聲抽泣。
光這樣還不行。阿列克賽·伊萬諾夫有些緊張,要不停地說著,不能讓她放下話筒。
“我不久前也遭到巨大的不幸,”他突然說起自己。憑他的直覺,用別人的痛苦可暫時把女人從自身思維的抑郁中解脫出來。“一年前,我的妻子去世。確切地說,不是一般的死亡,是死于交通事故。瞧,現(xiàn)在只剩下我和兒子兩人,也就這么過著……”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繼續(xù)說著,“兒子還小,正在讀二年級?!?/p>
“這么說來,她是死于車禍?”傳來女人低沉的聲音?!翱赡苡质悄膫€醉鬼開的車?!蓖蝗唬驳卣f道,而后又哭了起來,“可我那位還活著,說實在的,他死了倒比活著強?!?/p>
“您在說誰呢,自己的丈夫?”
“還會有誰!”女人冷笑一下,“我這么詛咒他,你感到奇怪吧。我也知道,這有些反常,可為這事我倍受折磨?!?/p>
“他把您拋棄了?”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小心翼翼地問道,隨后又有些害怕。他的直率問話,會不會切斷與不相識的女人好不容易聯(lián)系上的細細的愛心熱線。
“不,”在一陣沉寂之后,他又聽到了聲音?!拔艺煞颥F(xiàn)在在監(jiān)獄。他開車壓著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后來死在醫(yī)院……一個星期前開的庭?!?/p>
“我真蠢!”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在責(zé)罵自己,“偏偏是哪壺不是提哪壺……”
“算了,算了,”女人打斷她的話,“對此,我們姑息遷就,沉默,期盼。而醉鬼們對他人的生命造成危害,對這種現(xiàn)象要大聲疾呼?!?/p>
“這么說,您的丈夫喝酒?”
“很多年了?!彼牭诫娫捑€另一頭的一聲嘆息,“他平時就愛耍點‘小聰明’。他是出租車司機,隔天工作?!÷斆鳌钦f他一天喝酒,一天開車。出車的時候倒是沒見他喝酒,可一下班就猛灌黃湯。然后醉醺醺地回到家里,躺在那里規(guī)規(guī)矩矩,顯得很溫順,對我和女兒從來沒有高聲吼過。你想想,你開車的時候手打顫,人家會不知道?知道的。況且,他喝酒的時候都是邀朋友一起去。我常對他說。好好反省一下吧,你拉的是人,不是木頭疙瘩。酒后第二天開車,會眼冒金花,手打顫的??伤麉s暗暗竊笑,‘那好,你去出租車公司,一紙訴狀把我開除得了,然后我到商店當搬運工去。你以為換個地方我就不喝酒了?真正的酒鬼你沒見過。我一不亂扔?xùn)|西,二不吵鬧,不過是喝點小酒罷了。我也就是這點嗜好。’可當他把小姑娘撞到后,他又說在這之前他剛喝過酒,出租車公司都傳遍了。他們把我叫去問話,你的丈夫是否經(jīng)常喝酒,還說以前怎么不提醒他。真好笑,好象他們以前不知道似的。他要是真在商店當搬運工多好,真不該讓他當出租車司機。我現(xiàn)在是有口難辯,讓他們把我當成他的同謀好了。開庭后,姐姐到我家照看我的女兒。那個被壓死的女孩就這么走了,和我的伊拉奇卡都是8歲……”
陌生女人又重重地嘆口氣。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沒敢打斷她的話。讓她說下去,他想,這樣她會感覺好些。
“今天下午姐姐回到農(nóng)村,把女兒也帶走了。”女人繼續(xù)說道:“我哪也不去。這陣子,我把和丈夫一起生活的日子回憶了個遍?;楹蟮谝荒晁€像個樣子,可以后的八年我們像活在夢里。他一點錢也沒掙下。我和伊拉奇卡過的哪叫日子?沒進過電影院,沒到過博物館,當父親的沒帶兒女上過一次街。也許,她把父親的聲音都忘了,也不記得當?shù)那逍褧r是什么樣子。他常常是連走到床邊的力氣都沒有,就臟兮兮的躺在走廊上,直到我下班回來把他拖上床。這就是伊拉奇卡所處的環(huán)境……平靜的醉漢,溫柔的殺手?!蓖蝗?,女人厲聲說道;“他不僅壓死小姑娘,還要把我和伊拉奇卡折磨死。我現(xiàn)在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當姐姐的倒是出于好心。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有些沮喪。這種時刻,把她一人留在家里,把她的女兒帶走。但他卻大聲說道:
“我能理解。你現(xiàn)在非常難。你可以休假,去鄉(xiāng)下找你姐姐。不要忘記,你還有個女兒,你難道想再給她雪上加霜嗎?你要把她丟給誰?”
女人悄然無語。
要一直說下去,不能停。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急速地轉(zhuǎn)動著腦子。于是,他繼續(xù)說道:
“是的,丈夫需要鼓勵。一般來講,一個經(jīng)過挫折的人會變得聰明起來?,F(xiàn)在,你的女兒和丈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你,可你反而一蹶不振……
我在說些啥?瞬間,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有些懷疑自己,東拉西扯……或者,正是應(yīng)該說的,重要的是把人從絕望中拉出來,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女兒身上。目前,只有女兒的話題才能讓她停止做蠢事。
話筒里又沒有了聲音。
“喂,喂!你在聽嗎?”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吼叫起來。
“在聽,”話筒里傳出了聲音,“我一直在聽……”
電話里的盲音讓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不知所措。擔(dān)心發(fā)生意外,他一直將耳朵緊貼話筒,然后拼命叫喊:
“喂,喂!你為什么不說話!”
門吱扭響了一下。兒子伏拉季卡站在門邊。
“爸爸,”兒子驚恐地問;“出什么事了,你為什么這么大聲嚷嚷?”
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沖出屋子,敲開鄰居的房門,抓起電話撥完02后,由于急促顯得有些結(jié)巴并大聲叫著;
“警察局嗎?我剛才和一戶人家通了電話。她現(xiàn)在精神處于高度緊張狀態(tài),有自殺傾向。這個女人本想打愛心熱線,可電話打到我這里來了。請記下我的電話號碼。沒有,我家的話筒沒有放下,你馬上可以知道她的電話號碼。要知道,每一分鐘都是寶貴的。你們的行動應(yīng)該比我快。什么?我是從鄰居家打的電話,他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說出鄰居的電話號碼后,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放下話筒。
“對不起,”他對著目瞪口呆的鄰居歉意地說道:“我這也是出于無奈?!?/p>
“是的,你也不要太激動。一切都會好的?!编従臃催^來安慰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警察會給她打電話的。反正現(xiàn)在也睡不成覺了,如果不反對的話,咱們坐下來聊一聊?!?/p>
他們回到克雷洛夫的房間。當夜,電話鈴聲沒有再響起過。然而,走廊上的門鈴聲打斷了他和鄰居的談話。
“你是克雷洛夫同志嗎?”面對著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門口站著一位警察局的大尉:“請不要著急,那位婦女一切都正常,醫(yī)生現(xiàn)在正在她那里。她確實有自殺的念頭。就象她說的,打完愛心熱線……還得謝謝您的臨危不亂。要不,真還不知結(jié)局會是什么樣的?!?/p>
送走鄰居后,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看了看電話簿,撥了個號。
“這里是愛心熱線?!币粋€溫柔的女人的聲音在回答他。
阿列克賽·伊萬諾維奇深深地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然后,輕輕放下手中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