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迷航，為送子留洋陷入囹圄

2004年9月12日，正在武漢出差的宋欣蕓接到同事的電話，“出事了！你丈夫王傳偉被檢察院帶走了！”宋欣蕓心頭一顫，掛掉手機就往火車站趕。

宋欣蕓和王傳偉結婚18年了，17歲的兒子王昊剛剛讀高三。宋欣蕓在一家企業(yè)做銷售。王傳偉是某公司的財務主管，他既有事業(yè)心又顧家，在工作上兢兢業(yè)業(yè)，從來沒有出過什么差錯，怎么會出事呢？帶著滿腹疑慮，宋欣蕓回到長沙的家中。迎接她的是3個檢察院的辦案人員，向她出示搜查證。宋欣蕓惶恐地問：“我丈夫到底出了什么事？”辦案人員沒做聲，不一會，他們從一個隱秘的地方搜出兩本存折，揚了揚對她說：“看到了吧，他貪污了11萬，都存了起來，一分錢都沒花！”王傳偉竟然瞞著她貪污了這么一大筆錢！宋欣蕓頹然地滑坐到地上，“天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十多天后，宋欣蕓見到了丈夫。面容憔悴的王傳偉沮喪地告訴妻子：“我這么做，是為了送昊昊出國深造。兒子馬上讀高三了，他學業(yè)那么優(yōu)秀，將來會有大出息的?！彼涡朗|哭道：“你真糊涂?。〖依锊皇沁€有10多萬存款嗎？你害了自己也害了全家人！”“欣蕓，我對不起你！都怪我一念之差！很多同事的子女都到歐美留學，那需要一大筆錢，我不想委屈昊昊啊！”王傳偉隨即又緊張地對妻子說：“先別讓昊昊知道這事，要不然，會影響他高考的！”宋欣蕓含淚點點頭：“我盡量瞞著他，可是就怕他遲早會知道?。　狈蚱迋z抱頭痛哭。

探望丈夫回到家，宋欣蕓病倒了，20多天里，她瘦了5斤。這天，王昊放月假回家，一進門就問：“老爸呢，好久沒跟他切磋圍棋了，手癢癢了！”每逢假期，父子倆都要“殺”幾盤，而宋欣蕓就在一旁準備茶點，含笑看父子倆“酣戰(zhàn)”，那是一副多么美好的幸福景象?。≌趶N房切菜的宋欣蕓忍不住流淚了。

王昊發(fā)現(xiàn)了媽媽的異樣，忙關心地問：“媽，你怎么哭了？”宋欣蕓強笑著掩飾說：“沒有哭呢，這洋蔥好嗆眼睛！”“我來切！”王昊搶過菜刀就切起來。宋欣蕓看著兒子高大俊朗的背影，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想，該怎樣瞞著兒子呢？

那些天，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懼和痛楚中，夜夜淚濕枕巾，回憶著一家三口的快樂時光，再想到身陷囹圄的丈夫，她死的心都有。

王昊在省重點中學就讀，他品學兼優(yōu)，還在省里的奧賽中獲過獎。上高三后，他學習刻苦，成績一路領先，曾信誓旦旦地對父母說：“我的目標不是清華就是北大！”老師都非常看好他，覺得他能夠?qū)崿F(xiàn)自己預定的目標。如果王昊知道了自己最崇拜的父親成了階下囚，他會變成什么樣子呢？他能承受這個打擊嗎？宋欣蕓一想到這里，就心急如焚，她靠在門框上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媽，今天我給你做飯！”王昊興致勃勃地挽起袖子。又回過頭說：“媽，等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宋欣蕓連忙裝出一副輕松的樣子，笑著說：“好??！媽媽洗耳恭聽，分享你的秘密！”

吃飯的時候，王昊又問起了爸爸，宋欣蕓盡量平復心情緩緩地說：“你爸爸到北京去學習了，可能要半年時間才能回來！”王昊瞪大眼睛說：“老天，半年不能見到爸爸？！我可受不了！”宋欣蕓馬上岔開話題問兒子：“剛才你說要我分享什么秘密？”

王昊從袋里拿出兩封粉紅色的信，宋欣蕓一看，竟是女生寫來的“情書”！王昊笑笑說：“我還是挺有魅力的，好多女同學都喜歡我呢，不過，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早戀！爸爸說過，聰明人總是在適當?shù)臅r候才去摘蘋果?！彼涡朗|頗感欣慰，兒子長大了。

心理危機爆發(fā)，兒子離家出走

王昊返校后，宋欣蕓來到位于長沙市雨花區(qū)的湖南省腦科醫(yī)院，咨詢了心理科副主任駱曉林。駱主任告訴她，王昊現(xiàn)在處于人生的關鍵轉(zhuǎn)折處，一步錯可能誤終生。當父親如山的崇高形象在他心里轟然倒塌，他會產(chǎn)生抗拒心理，同時因為外界的刺激，他可能會自卑和自暴自棄，甚至產(chǎn)生抑郁癥，嚴重的還會有輕生的念頭。所以暫時不要讓他知道父親入獄的真相。如果實在無法避免，就應該及時采取措施化解心理危機，找心理醫(yī)生咨詢求助。聽完駱主任的話，宋欣蕓額頭沁出了冷汗，她在心里祈禱王昊順利度過這道坎。

然而，“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12月17日晚上，王昊帶著哭腔打電話給宋欣蕓：“媽！爸爸被抓起來了，是不是？是不是??？”宋欣蕓心徒然一沉，喉頭發(fā)堵地說：“昊昊你瞎說什么呀？”王昊哭著說：“我的一個同學的媽媽是爸爸的同事，今天我們鬧別扭的時候，他說出來的！難怪你說他出差，難怪你一副憂愁的樣子，爸爸到底怎么了??？”

宋欣蕓努力控制才沒有哭出聲來，她腦子里一閃念，“不能讓兒子知道爸爸是為了他才出事的，否則會讓他產(chǎn)生內(nèi)疚，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她頓了頓說：“你爸爸是因為工作中出了差錯，被請去調(diào)查了，你不要擔心，很快就會回來。你應該相信爸爸！”王昊在電話那頭哭起來，“同學說，爸爸貪污了10多萬！他，他會坐牢的?。　本驮僖舱f不出話來，只是哭。

第二天，宋欣蕓趕到學校，她透過窗子看到王昊沒精打采地坐在教室里，眼神茫然。她找到班主任講明情況，班主任說，難怪今天王昊不搭理任何人，還對一個老師發(fā)火，平時他可是個上進心最強的孩子??！宋欣蕓和班主任交換了意見，決定先“冷處理”，讓老師像平常一樣對待王昊，讓他覺察不出別人知情。

12月29日，學校放寒假。王昊悶聲不響地回到家，關上房門把自己封閉起來。他不再和媽媽多說話，一連幾天，他就像一個自閉癥患者一樣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細心觀察了幾天的宋欣蕓找到機會對兒子說：“昊昊，我想我們得好好談談。”王昊望了一眼媽媽說：“我搞不懂你們大人是怎么了，做事居然不計后果，以前還口口聲聲要我怎樣做一個好人，原來全是假的！”宋欣蕓壓住心頭的火說：“你怎么能這樣跟媽媽說話！”

“我很可憐爸爸，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他毀了這個家！我怎么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他那么貪財呢？”王昊的眼里透著迷惘和鄙夷。宋欣蕓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如果告訴他爸爸是為了他才“貪財”的，他會背上心靈十字架。她陷入了兩難境地。宋欣蕓想了想說：“不管怎么說，你爸爸是愛你的！”“爸爸愛我，我知道，我現(xiàn)在也還是愛爸爸。但這是兩回事！在我心目中，爸爸曾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曾是我的榜樣?？墒乾F(xiàn)在，他摧毀了我心中的美好，掐滅了我對于生活的向往！我現(xiàn)在對一切都充滿悲觀！”王昊昂著頭，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他的樣子顯得那么絕望和無助。宋欣蕓把手放在兒子的肩頭，王昊輕輕地閃開，然后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宋欣蕓發(fā)現(xiàn)兒子的房門大開，人卻不見了，桌子上，是一封信?！皨寢專胰ミh方了。我的同學都知道我是個罪犯的兒子，我根本抬不起頭做人，我不想再念書了?，F(xiàn)在我們家已經(jīng)殘破，也許流浪就是我最好的歸宿。您不必找我，我會在適當?shù)臅r候，和您一起去看爸爸……”宋欣蕓跌坐在地上，渾身顫抖。她慌忙撥打王昊的手機，卻已經(jīng)關機。想起心理醫(yī)生的話，她不禁打了個寒噤。

急中生智，巧用“異性效應”拯救兒子

接下來的幾天里，宋欣蕓多方尋找，王昊還是杳無蹤跡，她急白了頭發(fā)。這天，當她打掃兒子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墻角有幾個紙團，展開一看，原來是那幾封女孩寫來的“情書”?？磥恚瑑鹤犹貏e在意女同學對他的看法。兒子現(xiàn)在肯定覺得自己在同學面前“低人一等”，產(chǎn)生強烈的自卑心理，所以自暴自棄。

宋欣蕓心里一激靈，既然王昊已經(jīng)聽不進媽媽的話了，如果現(xiàn)在有個女生關心他，激勵他，欣賞他，也許就能把他從自暴自棄的泥潭中拉起來！可是，面對罪犯的兒子，人人避之不及，誰還會幫忙呢。宋欣蕓想到兒子帶著手機，那是惟一能聯(lián)系到兒子的方式，便決定冒充女生，用手機短信來挽救兒子。

宋欣蕓不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否可行，便給駱曉林醫(yī)生打了個電話，駱醫(yī)生贊賞地告訴她，這個方法很好，因為這是對“異性效應”的運用。“異性效應”是指進入青春期的青少年，性生理上的急劇變化引起的心理上的一系列微妙而復雜的反應。異性間的相互交往及由相互吸引而產(chǎn)生的愉悅的情緒體驗是一種良好的、積極的情緒體驗，它不僅對身體健康有很大的影響，而且對整個心理活動都具有大量的生理效應，可激發(fā)人的潛能，使人敏捷活躍而奮發(fā)向上。如果運用得當，就能使對方產(chǎn)生信賴，從而建立信心、得到安全感、緩解緊張。這是心理學治療上的一種“依賴療法”。宋欣蕓聞言不禁信心百倍，她立刻買來一張新手機卡。

王昊這時已經(jīng)來到了岳陽市，憑借熟練的電腦技術，在岳陽市建湘路一家網(wǎng)吧做網(wǎng)管。他的手機偶爾開機，卻從不接聽媽媽的電話。這天，王昊突然收到一個短信：“你心情好點了嗎？我不喜歡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泵鎸@個陌生的號碼，他認為別人發(fā)錯了，沒有搭理。不一會，又一條短信飛來：“只要明天還在，我就不會悲哀，縱使黑夜吞噬了一切，太陽還可以重新回來！王昊，送給你這首小詩！”

王昊一下子跳起來，他連忙撥通手機，對方始終不接，卻又發(fā)過來一條短信：“不必知道我是誰。你就叫我‘天天天藍’吧。我要告訴你的是，在學校里，我常常凝視著你帥氣的背影出神，在我心中，你是那么優(yōu)秀出色！”王昊想起那幾個給他寫信的女孩，于是發(fā)短信：“你是XX？”，對方否定了，他接連問了幾次，對方發(fā)短信說：“你別再猜了，再猜我就不理你了?！蓖蹶贿B忙答應了。

就這樣，正處在孤寂中的王昊對神秘的“天天天藍”產(chǎn)生了信賴，一天不發(fā)短信就覺得心里空空的。宋欣蕓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兒子有救了！

這以后，如何編發(fā)合適的短信內(nèi)容，成了宋欣蕓的一門“功課”。她跑了許多家書店，買來幾本短信集子，從中精選出激勵以及搞笑的段子，她知道兒子不開心，想把他逗樂，又讓他得到激勵。

這天，王昊主動給“天天天藍”發(fā)了個短信：“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現(xiàn)在不在長沙，在岳陽！”宋欣蕓一陣驚喜，忙問：“在岳陽什么地方？在做什么？”王昊卻回答：“這個就保密了。因為我是離家出走，怕我媽來找！”“你媽媽肯定很擔心你，你為什么出走呢？”“不要問這么多。你應該知道我家發(fā)生的事情，所有的同學都知道了?！薄拔耶斎恢?，是你爸爸的事情吧。其實，你爸爸并不能代表你啊，你不應該有心理負擔的。如果是因為這個出走，你就太沖動了。”“你不理解我的痛苦，我甚至想過自殺！”王昊的話仿佛石破天驚，讓宋欣蕓揪心難受。

“千萬不要做傻事！為了你的媽媽，也為了我！”“天天天藍”的話讓王昊很感動，他回信道：“現(xiàn)在當然不會了，那只是當初的一個閃念而已。有你這么好的朋友，我覺得人生特有意思！”宋欣蕓長長舒了口氣。那天他們“聊”到深夜，談人生，談理想，宋欣蕓非常激動，兒子的心態(tài)已經(jīng)慢慢平穩(wěn)，這是“天天天藍”這么多天的心血??！

誰知幾天后，一件意外發(fā)生。宋欣蕓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我是王昊，我的手機丟失了，這是借別人的手機給你發(fā)短信。以后我只能用QQ和你聊天了，我的QQ號碼是5549XXX。加我吧！”宋欣蕓傻眼了，“QQ”是干什么的？

母愛撼天啊，親情終于回歸

宋欣蕓從年輕的同事那里知道了“QQ”是一種通過電腦在網(wǎng)上聊天的工具。天哪！44歲的宋欣蕓連電腦鍵盤都沒有摸過，更別談什么網(wǎng)上聊天了！為了兒子，宋欣蕓決定從零開始，學習電腦！于是她來到住處附近一家網(wǎng)吧，央求老板教她學電腦。老板得知她學電腦是為了用“QQ”聊天，不禁失笑：“那是年輕人的游戲，你怎么也感興趣？”宋欣蕓只得告訴她兒子出走的真相，老板肅然起敬，馬上找一個管理員教她。

為了盡快和兒子聯(lián)系上，宋欣蕓熬了5個通宵，終于實現(xiàn)“掃盲”，學會了電腦的基本操作。她申請了一個昵稱為“天天天藍”的“QQ”，添加了兒子的號碼，當“嘀嘀”的消息聲響起，她的眼睛濕潤了。宋欣蕓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敲打著鍵盤，把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話發(fā)給兒子。

“天藍，你打字怎么這樣慢啊，真是一只菜鳥！電腦課怎么學的？”王昊說?！拔沂掷?，所以打得慢?！彼涡朗|回答。那天，因為宋欣蕓打字實在太慢，他們實際上沒有聊上幾句。第二天，宋欣蕓買來了一只練習打字的鍵盤，一有空閑就在上面敲打，慢慢熟練起來，再次和王昊聊天時，她居然能跟上他的打字速度了。潛能在強烈的母愛驅(qū)使下，竟得到了迅速激發(fā)！用“QQ”聊天，漸漸打開了兒子的心扉。雖然宋欣蕓在網(wǎng)吧里看到了大量疑惑和嘲笑的目光，但她毫不動搖。

這天是2005年除夕，萬家燈火處一片歡聲笑語。宋欣蕓孤獨地坐在網(wǎng)吧里，等待兒子上線。終于，王昊上線了。他驚喜地打過來一行字：“天藍，想不到除夕你也在上網(wǎng)！”宋欣蕓回答：“是啊，我怕你一個人想家?！蓖蹶辉S久沒有回復。半晌，他發(fā)來消息：“不知道我的爸爸媽媽，他們怎么樣了？剛才我哭了?！?/p>

宋欣蕓眼睛濕潤了，她回道：“你為什么不聯(lián)系你媽媽？”“我怕回家，我出來這么久，媽媽肯定不會原諒我?！薄吧倒?！你應該懂得天下父母心是一樣的，打個電話吧！”王昊很久沒有回復。

大約一刻鐘后，宋欣蕓的手機響了！“媽！媽！你還好嗎？”王昊在電話里哭出了聲。宋欣蕓穩(wěn)了穩(wěn)神，說：“孩子，你終于給媽媽打電話了，你在哪里？媽媽來接你回家！”

“你不會怪我吧？不用你來接，這幾天我就回家！”王昊得到母親“不會怪你”的答復后，掛掉了電話。宋欣蕓陷入了焦急地等待中。

大年初四，王昊在“QQ”上對“天天天藍”說：“天藍，讓我怎樣感謝你，當我走向你的時候，我原想收獲一縷春風，你卻給了我整個春天！是你伴我走過這段灰色的日子，讓我重拾了自信，重拾了對生活的信心！我明天回家！”“天天天藍”打出一行字：“回家吧，親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感情！”然后，她就消失了—那個“QQ”號碼再也沒有在網(wǎng)絡上出現(xiàn)過。

宋欣蕓連夜把家里收拾得整潔明亮，準備了兒子最愛吃的菜。大年初五，王昊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家門口，母子倆緊緊相擁。元宵節(jié)過后，王昊和媽媽一起去看守所探望了爸爸。他握著爸爸的手說：“爸爸，您安心改造，不管發(fā)生什么變故，您始終是我心目中的好爸爸！” 王傳偉的案子目前還在待審中，由于退贓積極，在量刑方面他可能會得到從輕處理。

筆者采訪時，曾經(jīng)準備輟學的王昊正在加緊學習備戰(zhàn)高考，他已經(jīng)恢復了自信，只是至今都在疑惑，為什么那個“天天天藍”會突然人間蒸發(fā)？也許，堅強而聰慧的媽媽會在適當?shù)臅r候告訴他。

（文中宋欣蕓一家人名系化名。本文謝絕任何形式的轉(zhuǎn)載和網(wǎng)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