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帝國主義對抗日根據(jù)地實行封鎖，封鎖的方法主要是設(shè)立封鎖線。封鎖線以鐵路、公路、河流和一些特殊地形為主線，在主線兩側(cè)建立碉堡群、封鎖溝、封鎖墻和鐵絲網(wǎng)等。在組織方面，建立所謂鄉(xiāng)村自治的偽組織，實施強化治安，企圖把根據(jù)地困死。從這個根據(jù)地到另一個根據(jù)地，必須通過敵人的封鎖線。我從山東抗日根據(jù)地行軍到太行山根據(jù)地，再從太行根據(jù)地到晉綏根據(jù)地，又從晉綏根據(jù)地到延安，曾多次通過敵人的封鎖線，封鎖線的寬度長短不一，一般急行軍一夜可以通過。但也有寬到一夜通不過的，我經(jīng)歷過一次必須兩夜才能通過晉中平原敵占區(qū)的行軍。

那是1942年的事情，這年4月，八路軍總部成立了第二巡視團，到晉綏一二0師巡視工作，巡視團團長黃歐東，黨支部書記姓朱(忘記了名字)，我被調(diào)到巡視團工作。由于敵人對太行山根據(jù)地進行大掃蕩在即，巡視團的干部尚未調(diào)齊，就在敵人合圍總部的那天凌晨，與總部同時出發(fā)，不過總部是向東轉(zhuǎn)移，巡視團是向西北方向轉(zhuǎn)移。巡視團是一支戰(zhàn)斗力很弱的40多人的干部隊伍，但人少目標比較小，天亮前從兩路敵人中間闖了出來，走到太行山根據(jù)地的邊沿地帶等待總部的命令。

巡視團在這一帶活動到秋初，總部命令巡視團出發(fā)到一二0師。從太行山根據(jù)地到晉綏根據(jù)地，要通過晉中平原，晉中平原不只是一道封鎖線，而是敵占區(qū)的中心地帶，其中有汾河、同蒲鐵路、兩條公路以及太行山和呂梁山沿的碉堡群，山腳下的封鎖溝等障礙，至于寬度，我記不清楚，總有200來里。這么寬，這么多障礙的敵占區(qū)，一夜無論如何是通不過的，必須走兩夜。這就要在敵人的心臟地帶隱蔽一個白天，隱蔽在哪里，怎么隱蔽法，就成了最大的難題，這個問題不解決就無法通過晉中平原。

在太原以南我們有兩條秘密交通線，北線離太原較近，南線在榆次太谷、交城和清徐縣之間，離太原稍遠。巡視團分為兩隊各20多人，團長帶一隊走北線，支部書記帶二隊走南線，我分在南線，每個隊都有一個武裝交通班帶領(lǐng)，說是一個班，實際只有四五個人。交通班的戰(zhàn)士都是經(jīng)過嚴格挑選和嚴格訓練的，對沿線的敵情、民情和地理情況都比較了解，個個都有判斷和處理敵情的能力，而巡視團的干部對敵占區(qū)的情況則一無所知，因而必須完全聽交通班的指揮。

巡視團二隊在交通班的帶領(lǐng)下，沿著山間的羊腸小道前進，天黑前稍作休息，交通班交代三件事：一是檢查行裝，要扣好系牢，走起路來不要產(chǎn)生聲音；二是口令“孟豐”，孟豐是同蒲鐵路旁邊的一個大鎮(zhèn)，也是敵人的一個大據(jù)點，準備翌日白天在其附近隱蔽；三是過汾河前如被敵人發(fā)現(xiàn)回頭向太行山方向突圍。

這時天已黑了，我們從隱約可見的敵人碉堡之間悄悄通過，這是第一夜第一道障礙，通過碉堡不遠就下山，走到山腳遇到第二道障礙：一條既寬又深的封鎖溝，交通班戰(zhàn)士先跳下溝底接我們，然后再爬上溝的對面拉我們上溝。第三道障礙是條公路，夜間敵人常有巡邏車巡邏，還算幸運，我們臨近公路時，敵人的巡邏車剛剛過去，我們迅速通過了公路。接著是第四道障礙同蒲鐵路，剛臨近鐵路，敵人一輛裝甲巡邏車閃動著探照燈呼嘯而來，大家齊唰唰地臥倒在地，好險!探照燈仿佛照到了我們的身上。

裝甲車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們過了鐵路天也快亮了，已到了非隱蔽不可的時候了，如果找不到一個適當?shù)碾[蔽處，天一亮就會暴露在敵人面前。

在這緊要的時刻，交通帶我們從沒有道路的莊稼地里直插到一個村莊的東北角，緊接著又帶我們翻墻進入一個院子，院子比較大，到處堆放著稼禾的桿子。交通班長輕輕地叫醒了主人，房東出來見到這么多人很驚慌，交通班長向他說明來意后，房東鎮(zhèn)定下來并熱情地接待我們。

總之，第一夜行軍比較順利，大家正在高興之際，忽然聽到敲大門的聲音，房東要我們擠進一間內(nèi)室后去開門，聽動靜進來的只有一個人，來人輕聲問：“你家來人了，是什么人?”房東說：“是八路!”我們乍一聽，就懷疑房東是否可靠!又聽來人責備說：“來了八路為什么不報告，今天日本人要來查戶口，怎么辦!”房東回答：“他們突然進來，還沒來得及報?！?/p>

來人是怎么知道我們的，當然不好問，但聽他這么一說，我們就放心了，他不是壞人。朱支書出去與他見面，房東介紹來人是村長。當然這是偽政權(quán)的村長了，敵人的村長為什么關(guān)心起八路軍的安全來了?在敵占區(qū)也有兩面政權(quán)，明里是為敵人辦事，暗中也幫助八路軍，正因有兩面政權(quán)，才能建立秘密交通線。

村長說：“真不湊巧，今天日本人要來查戶口，不要說你們轉(zhuǎn)到別的村不可能，就是出這個院子也難了，怎么辦?”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好辦法，沉默了一陣，房東先說話了：“這么辦行不行，大家擠到墻邊我那間放東西的棚子里，外面堆上高梁桿子和谷子桿子，看上去像個草垛子，日本人來了也不易發(fā)現(xiàn)!”大家都同意說：“只好這么辦了!”村長因還要去安排接待日本人，對房東說了一句：“不能走漏任何風聲!”就匆匆地走了。房東又說：“我在大門上掛個鈴鐺，要我的小孫女在門口玩，見有日本人來就推大門，鈴鐺一響就是信號!”

就這樣，我們20多個人擠在小棚里，外面堆上莊稼桿子，白天又變成黑夜。朱支書告誡大家：“只要敵人不扒開這個草垛子，就是刺刀捅到身上也不能哼一聲!”大家都知道，如果被敵人發(fā)現(xiàn)，不僅我們要付出犧牲，這個村里的老百姓也要遭殃。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大門的鈴聲響了，我們準備應對最壞的情況發(fā)生，人人握緊了手中槍，但始終沒有聽到什么動靜。又過了好一會，房東來告之：“是個皇協(xié)軍路過，沒有進院子!”要我們放心。

我們不吃不喝，在這個草堆里捂了整整一個白天。我們一直盼到搬動莊稼桿子的聲音響了，房東說日本人走了。我們出來一看天已黑了。村長說：“這一天真難熬，是抹著一把汗熬時間，謝天謝地，總算熬過來了舊本人絕不會想到，在他們查戶口時，我們這里還住著八路軍哩!”

大家聽了都笑了起來。村長接著說：“你們一天沒吃沒喝了，馬上就送吃的來，不過請原諒的是，多是涼窩窩頭。日本人今天來，一是查戶口；二是宣傳強化治安：三是耍狗熊。我們對付日本人的辦法是請日本人大吃大喝，村里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用上了，他們吃飽喝足后才召開大會，講了一遍又耍狗熊，耍完狗熊才查戶口，我們有意領(lǐng)他們從村的南頭查起，我們這個村子大，查了不到一半天就黑了，也沒有查出什么問題，日本人說明天繼續(xù)查，明天我們就不怕了! ”

我們聽了村長的敘述，又看到送來的窩窩頭和饅頭，深深感到，抗日戰(zhàn)爭是一場偉大的民族解放戰(zhàn)爭，除了少數(shù)民族的敗類，中國人都不愿作亡國奴的，都是愛國的。敵占區(qū)的老百姓也知道八路軍是真正抗日的，才冒著生命危險掩護八路軍，偉大的中華民族是不可戰(zhàn)勝的!

要說下太行山還算順利的話，第二夜上呂梁山就不那么順利了，一是過汾河，二是碰上了日軍，三是差點與自己的部隊發(fā)生誤會。

汾河是第二夜首先通過，也是最難通過的一道天然障礙，我們白天隱蔽的那個村子離汾河不太遠，房東要送我們到汾河，考慮到夜間的安全問題，我們婉言謝絕，但房東堅持要送，朱支書只好同意。原計劃從附近的一個渡口乘船過河，據(jù)了解，這個渡口的船大比較可靠，但為了慎重起見，先派人去了解情況，發(fā)現(xiàn)渡口除了船大還有兩個人，是什么人，無法了解清楚。不論是什么人，為了安全，都不能乘船過河了，按照房東的建議，到離渡口幾里的地方涉水渡河，這里的河床比較寬，水流不急也比較淺。過河時房東一再叮嚀：“這個地方河水比較淺，但河寬淤泥深，過河時千萬不能停頓，一定要前腳落后腳緊跟，一停就向下陷，越陷越深刁；能自拔，旁人也不好幫忙，一定要緊緊地手拉著手，千萬不能松手!”多么好的房東，多么好的人民!

我們分為兩組并肩前進，果不出房東所說，齊胸的河水，深深的淤泥，好像進入了一個大漩渦有勁也施展不出來，在這個時候，別無辦法，只有人人咬緊牙關(guān)，使出渾身的氣力，互相攜手前進，形成一股合力，雖然不能喊口號，卻像喊著口號那樣齊心協(xié)力，艱難跋涉。過了河的中心，大家信心倍增，又經(jīng)突擊，終于上了岸。汾河離西山雖然還遠，只要過了這道天塹，就是被敵人發(fā)現(xiàn)也易于向西山突圍了。這時大家都惦記著房東是不是安全回家了。

過河后走了個把小時，發(fā)現(xiàn)有個行動躲躲閃閃的人，交通班戰(zhàn)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抓住了這個人，經(jīng)過仔細盤查確認是個當?shù)剞r(nóng)民，班長向他道了歉，并得到不走漏消息的保證后放了他。反正快到西山了，就是走漏消息也不怕了。這是兩夜行軍中遇到的唯一一個行人，如果在第一夜碰到這種情況還真難辦，是放人還是不放呢?

走到離西山不遠處，前方隱隱約約傳來一種聲音，我們立即停步側(cè)耳細聽。漸漸地辨清是嘈雜的腳步聲，于是大家立即撤到路邊隱蔽，不多一會，過來了一隊日軍，約摸有300人，前隊比較有秩序，后隊就亂糟糟了，有馱著東西的馬，有背著物品的人，夾雜著吆喝聲，全然像個商隊。如果敵人用手電筒向路旁照照，就可能發(fā)現(xiàn)我們，但敵人認為這是他們的中心占領(lǐng)區(qū)，所以就毫無防備地大搖大擺地走路。正是由于敵人的麻痹，我們才沒有被發(fā)現(xiàn)。

拂曉前，我們穿過敵人碉堡上了西山。巡視團的干部都是在山區(qū)打游擊的，習慣在山區(qū)活動，一到平原就像失去了依靠，一進山區(qū)就壯了膽，正在高興之際，忽然聽到山埡口上一陣拉槍栓的聲音，隨即傳來了“站住”的命令聲，機靈的交通班長絲毫沒有猶豫地大喊：“自己人，不要開槍!”對方喊：“先上來一個人!”交通班長三竄兩跳地蹦上了埡口，一見面有認識的人，隨即向?qū)Ψ秸f明是護送總部巡視團的。

對方領(lǐng)導人是位排長，把我們接上埡口后說：“好險啊，你們?nèi)粼鐏硪粋€小時，不把你們消滅也要死傷大半!”我們問是怎么一回事，排長說：“得到確切情報，鬼子今夜要上山進行偷襲，我們團奉命打伏占，這么好的地形，準能痛痛快快地打個殲滅戰(zhàn)。哪想狡猾的鬼子，走到我們的伏擊圈附近突然撤回了，伏擊戰(zhàn)沒有打成，大家都很失望。我們團也撒了，留我排進行監(jiān)視，我們完成監(jiān)視任務剛撤，你們就跟上來了，你們說巧不巧又險不險呢!”這時我們才明白，在山下遇到的那股敵人是從這里撤回去的。

我們跟隨這個排到團部，團長和政委到村外來迎接我們，住下后，戰(zhàn)士們送來熱水洗臉燙腳，然后又送來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疲勞饑餓的我們，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在敵占區(qū)兩夜一天，現(xiàn)在又回到家里了，真高興。

交通班把我們交給這個團，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在兩夜一天的相處中，我們與交通班雖然無法進行交談，但在患難與共中默默地建立了深厚的戰(zhàn)斗友誼，分別真是戀戀不舍。

一天后，這個團派部隊把我們送到了興縣蔡家崖一二0師師部。

責任編輯 何 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