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28日上午，素花朵朵，哀樂低回。李老，您靜靜地安臥在鮮花叢中，我極力想看清您熟悉而慈祥的面容，可淚水擋住了視線，我怎么也看不清您的容顏。我有滿腔的思念，滿腹的訴說，我在心里反復地把您呼喚：李老，您怎么不答應我呢？您能聽見我的呼喚嗎？我知道您每次見我都要問油田上的許多許多事情，可這次我一肚子的話去向誰訴說呀？您還記得嗎，去年的2月30日，我參加了您的文集出版及電視片《沙駝鈴》的首播儀式，您還和往常一樣，把我送到了11道巷，在風中您站了很久很久，車子走出了很遠很遠，我仍然感受到您送我的目光，是那么的溫暖和親切?？墒?，此時此刻，任憑我的淚水長流，任憑我千呼萬喚，您卻不答應我，難道我永遠也無法向您訴說我內心的思念嗎？您真的就這樣走了？

人群繞著靈柩緩緩地行走，都來向您作最后的告別。李老，我們曾多次告別，可這次告別卻是如此的撕心裂肺，我怎么也不能相信這無言的告別竟然是永別！

記得嗎？李老，每次告別，您都把我送到11道巷的路口。您牽掛著遠方油田的一切，您的目光一直隨著我回到戈壁、大漠。您身在鬧市，心系石油人，關心著石油人和石油作家。我一個石油鉆井工人出身的作者，是讀著您作品走向文學道路的，是在您溫暖的目光里成長起來的。在和您作最后送別時，您對我關懷的一切往事都在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

一

我真正走近您，還是您那一年來黃土高原的長慶油田采風。到油田，您說是回家了，花甲之年的您高興得像孩子。我陪同接待當向導，隨著您上井架、下采油隊。一路上您提醒我們說搞石油文學創(chuàng)作常年在外奔波很辛苦，但一定不要忽略了家人。走時，您堅持到我家看看，一個身居高位的著名作家和領導，一個油田上年輕的小作者，何其有幸！我妻子現(xiàn)在還記得您對她說：謝謝你！支持小路創(chuàng)作，就是支持石油文學。李老就是這樣對石油親，對石油作者更是親上加親。李老知道我是一名鉆井工人出身，對我的創(chuàng)作給了更多的關懷，對我確立甘當石油文學的鋪路石起到重要影響。此后，我們開始了二十多年的往年交。

認識李若冰，讀過李老作品的人都說他有著火樣的燃燒激情，他的文章奔放絢爛，他的文意豪邁詩情，他筆下的世界無盡地展現(xiàn)著力與美。而生活里李老卻是個不善表達的人。他對人的好，就像是開了頭就不會停下的磨盤，越磨越細，默默關懷；就像是冬日里一杯熱茶，需要慢慢品味個中滋味，讓人難以忘懷。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之一，我調到中國石油文聯(lián)工作。但經過兩年的分居，才拿到了妻的一紙調令，我辦調動路過西安去看望李老，李老很高興。分別的時候，李老和往次那樣送我到11道巷。我打的剛走時，他又急急追上來，叫我下車，要再看看調令。我急忙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來，李老拿過去，展開細細地看了，又重新折好交我。我等著他還有什么交待，他卻不放心地按了按我的口袋，最后只說了兩個字“裝好?！蔽以俅紊宪嚂r，回頭看他向我招手，寒風吹飄著他的白發(fā)。這時，淚水不知啥時在眼眶里打轉。這樣細致的關懷，李老對我很多很多。

記得那一年，李老在陜西醫(yī)科大附屬醫(yī)院住院，我去看望，他正在病房輸液。見到我，李老高興得停了輸液，和我偷偷打的回家。給家里打電話讓做油潑面和土豆絲招待我，還打開一瓶酒。他對石油上的人就是這么親，這么真，真情濃得化不開！直到下午匆忙趕回醫(yī)院，理所當然挨了主治大夫的批評。

二

李老，回憶往事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二十多年，我保存了您寫給我的幾十封信，每一封信都是您對我的殷切期盼。

記得嗎？那一年，我在《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了中篇報告文學《陜甘寧的太陽》，讓我驚訝的是，作品剛一發(fā)表，李老就寫來了長信?？吹贸瞿喿x的非常仔細，對我的作品進行了細致深入的分析。觀點中肯獨到，字字珠璣。您一直密切關注著石油文學，關注著青年人的成長。我后來才知道，這樣的信您不知寫了多少封，凡石油作者發(fā)表了作品，您都認真閱讀并及時寫信點評，還給許多作者的作品寫序言，給予最誠摯的鼓勵，您為石油文學操盡了心血。

李老，我們的通信中至今珍藏著一個幽默的秘密。我原以為您是不茍言笑的人，其實，您是那么的幽默、敏銳、坦蕩、奔放、寬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19９８年，您在北京的太陽島賓館參加全國石油文學創(chuàng)作大會后給我寫來的信。打開信，里面裝著兩張火車票。第一句話就是“我把２１點４８分的車票寄你”，那是一個多么令人捧腹大笑的秘密??！那次您離京時我和肖復華一起送行，下午送票者給我們叮囑道：“開車時間是２１點４８分即晚上７點４８分，別誤了”。眾人以為然，于是５點半匆匆開飯，草草吃到６點半，感覺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就只得奔往西客站。依依惜別，然而晚７點半過了還不見檢票，復華由于多喝了點酒有了些醉意，我和李老留他看管行李，去檢票處詢問，工作人員拿過票看了看說：２１點４８分！我沒反應過來，接道，是啊，２１點４８分即晚上７點４８分。這時，李老大笑。說正好參觀這亞洲第一大火車站，機會難得?。?/p>

于是用這陰差陽錯的兩小時，我陪李老在剛竣工的西客站里四處參觀，其樂無窮。兩小時后，碰上了剛睡醒提著兩個行李火燒火燎的復華，他酒醒了說你們跑哪去了到處都找不到，這下火車走了可把大事誤了！我笑瞇瞇地剛要開口，李老卻搶先安慰道，沒關系，復華，走不了我就在這火車站住一下，你們正好多陪陪我！

這個插曲后來經常被我們提起，那句引發(fā)這一切的口白幾乎成了問候語一樣的句子。一見面李老就會說，２１點４８分即晚上7點48分！大笑過后它也時常提醒我，做事為什么這么不細心呢？現(xiàn)在想起來那天走的匆匆，李老沒吃好飯，心中十分愧疚。但是轉念又很慶幸有那兩個小時，本以為要告別了卻又有了機會！從繁忙的工作中偷來的兩小時，讓我們從容地談了很多東西，交流文學觀點，暢談人生。現(xiàn)在再沒有機會找到那樣不拘的環(huán)境，找到那樣輕松的時刻。我多么渴望我有生之年能再有幾個２１點４８分，能再聽李老說一句，你們正好多陪陪我……

三

李老，您是去了西部嗎？您的心是永遠和石油人、沙漠、戈壁、柴達木在一起的。您一生六進塔里木、七進柴達木。即是在您77歲高齡、病魔纏身的時候，您還是毅然要去那遙遠的塔克拉瑪干。

2002年深秋，石油文聯(lián)和陜西省文聯(lián)要給您拍《沙駝鈴》紀錄片，記錄您在西部的文學足跡。誰也擋不住您重回塔里木、柴達木的決心，我又一次陪您同行。到達塔克拉瑪干后，您就像變了一個人，興奮得睡不著覺。一路上您滿含熱淚，緊緊地注視著窗外的一草一木一片云彩，您細細地辨認著，回憶著。西部戈壁驅車三千公里，您一直注視著車外的一切。您的眼睛就像攝相機，把這一切都錄下來，刻在腦海里。我坐在您的旁邊，勸您休息一會，您都不肯。我知道，那時您心里正在燃燒著滾滾的激情，您恨不得把自己融入這浩淼的大西部。車至敦煌的青海油田時，連日的旅途奔波，李老糖尿病加重，行走困難。但他仍然堅持要到冷湖，最后一次看他魂牽夢縈的地方。這里有跋涉者不屈的靈魂，李老要特意去祭奠中國第一代石油勘探者第一位駝隊向導阿吉老人的墓地。

李老是西部文學的開創(chuàng)者、石油文學奠基人。李老的青春、夢想、靈魂在西部。1954年秋，青海石油會戰(zhàn)，他和詩人李季隨康世恩第一次跨入柴達木盆地，并擔任酒西地質大隊副大隊長，在冷湖、茫崖、花土溝，寫就了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扛鼎之作——散文集《柴達木手記》。您揭開了西部神秘的面紗，一掃千年來的沉郁荒涼，化戈壁之蒼茫為豪邁之氣概，化極地之苦為奮斗之火熱。在您的筆下，大自然涌動著生命的強音，大氣磅礴。您熱情地謳歌著它的美，熱情謳歌著創(chuàng)造美的勞動者。不僅在文學題材上開拓了新的領域，在人們的精神世界也開拓了新的境界。多少人因為讀了這部作品而投身于西部的建設。直到今天，人們還會在背誦這句“世界是由我們這些普通人創(chuàng)造的”名言時激動不已。

為什么那么艱苦的地方，卻能寫得那么美？李老說，他寫的環(huán)境美是因為那里的人美，他酷愛大西北，更愛開發(fā)大西北的人，他傾心勘探者，從他們身上呼喚著力量。您說，他們的所作所為熱切地扣動我的心弦，占有我的靈魂。從石油人身上我領會到人生的意義，生命的價值。李老著重于寫正氣，寫那些創(chuàng)業(yè)者的情懷。正是那些大西北的拓荒者，讓祖國西部的風光變得波瀾壯闊！而這個時代的歌者也確實將自己的一生溶入到這片土地當中，將一片拳拳之心奉獻給了中國石油。

李若冰，這位塑造了中國第一代石油人動人群像的偉大雕塑者永遠離開了我們，帶著對西部永遠的眷戀，永遠的赤誠，悄然地走了，而他那點燃了大西北埋藏千年的熊熊地火的火熱激情卻必將以一個永遠鮮活的形象鐫刻進柴達木不滅的靈魂里。

送別李老，仰望星空。那一片星海是否記錄著這人間生命的遞進。而現(xiàn)在，我看向西部，那氣勢恢宏變幻莫測的云?；腥粽诨没伤锬?、柴達木、浩浩蕩蕩無邊無垠的沙海，一齊向我迎來，迎來。李老，你在那里嗎？向西，再往西，那昆侖的狂風，格爾木的冰花，尕斯庫勒湖上的星月，那猶如幻夢般燃燒著拓荒者激情與生命的粗獷的柴達木……李老，你在那里嗎？等不及玉蘭花開第一抹明亮，等不及這個格外寒冷的春天遲來的問侯，等不及賀阿姨最后一次為您收拾行裝，就懷著一顆熾烈的赤子之心投向您一生熱愛的神奇大地了嗎？李老，你在那里嗎？去守候你有生之年無法再看一眼的冷湖的星塔，去撫摸海拔三千米的鉆臺上的井架？李老，你在那里嗎？還是重回那一晚在塔里木無眠的沙丘，我們坐在大沙漠上看那井架上石油王國的燈火如晝……

李老，我知道您是去了西部。因為，您的心是屬于西部的，是屬于石油人的，屬于永遠的柴達木。您說過即就是人在屋子里時，您的心也在野外的。李老走了，但您留下來的石油文學作品和火熱的精神，像不熄的圣火，將永遠照亮我們創(chuàng)作的道路。您對我的關懷和培養(yǎng)真情，我會終生永念。

李老，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