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民 畢文昌
梁:最近,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賀衛(wèi)方,因不滿意校方招收法學研究生的考試方法,決定以不招研究生相抗拒。對一個在公立大學教書的人來說,他的這種做法,引來諸多爭議。
畢:我也注意到這件事。中國的教育和學術有不少現象很荒謬,多數教授在其中只是被動適應,至多發(fā)些牢騷。需要有人從我做起,站出來說不。陳丹青是一個,賀衛(wèi)方也是一個??傄粩嗟赜腥颂魬?zhàn),積少成多,才有可能扭轉這種荒謬日甚一日的趨勢。
梁:作為一個公立大學的教授,抗拒校方的某種程序,這種選擇有沒有合法性?如果以此為理由解雇賀教授,校方有沒有這個權力?
畢:在賀教授來說,他有反抗不合理規(guī)則的權利,我以為這不必懷疑。現在有一種觀點,認為教授是大學的雇員,所以對校方必須百依百順。也許現狀就是如此。但回顧一下中國現代大學的歷史,就可以發(fā)現,抗議教育行政部門的不合理決定,本來就是大學教授的權利。大學教授把自己簡單地看成是學校的雇員,才是自貶身價。就整個人類文明而言,教授治校是常態(tài),是傳統(tǒng)。政府不能以為自己對大學有財政撥款權,就對大學的事務橫加干涉。所以對賀教授的做法,沒有必要去爭論這樣做是不是出格。這只是教授權利的題中應有之義。在中國教授們普遍放棄了說不的權利的時候,賀教授不過是行使了自己應有的正當權利。
梁:如今的教育行政部門,以為自己對大學具有超越一切的權力。從用人,到用錢;從課本,到考試;從招生,到文憑;從教學,到科研,什么都由他們統(tǒng)一起來。其實這是一種僵化的體制。
畢:一個大學里的教授,連自己招收研究生如何命題這樣的事,都不能有自主性,還談什么其他權利?教授不是成了教育機器里的零配件了嗎?所謂學校,本來只需兩方面來構成:教師和學生。教授不是大學的雇員,而是大學本身。有了合格的教授,在哪里辦學,都可以成為大學。像抗戰(zhàn)時的昆明,北大、清華、南開的一批名教授來了,就成了西南聯大。但沒有教授,在何處辦學都不能成為大學。大學者,非大樓之謂也,是大師之謂也。
梁:不要說招收研究生的考題了,就是全部課程的設計,過去也都是大學自己的事。這是教授治校最重要的內容之一。 1940年6月10日,西南聯大教務會議就教育部課程設置等問題,給聯大常委的一封信中對這個問題有詳細的解釋。當時教育部連續(xù)發(fā)了三次訓令,對于大學應設課程和學生的考核等方面,都作了規(guī)定,并要求各大學的課程設置要呈報教育部核示。西南聯大教務會議對此非常反感。他們在信中說:“夫大學為最高學府,包羅萬象,要當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豈可刻板文章,勒令從同。世界各著名大學之課程表,未有千篇一律者;即同一課程,各大學所授之內容亦未有一成不變者。惟其如是,所以能推陳出新,而學術乃可日臻進步也。如牛津、劍橋。即在同一大學之中,其各學院之內容亦大不相同。”
畢:中國大學學術自由的傳統(tǒng),就是教授們在與教育行政機關不斷博弈的過程中建立的。這個傳統(tǒng)失去了,教授就失去了尊嚴,大學也就失去了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