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
話說秦末漢初,天下大亂,出現(xiàn)了一位不亞于范蠡,同樣能料事如神、善于判斷形勢、對成功之道了如指掌的絕頂高手——叔孫通。
天下統(tǒng)一后,劉邦稱帝,叔孫通被任命為禮官。
這可不是好干的差使。因為所謂的諸侯、將軍,清一色都是好勇斗狠之徒,逼急了什么都敢干的,從來都是我行我素,不肯接受任何束縛。讓他們遵守禮儀制度,那不是與虎謀皮嗎?從一個小例子,就能看出他們是什么人:
有一天,高祖偶爾看到手下的武將們扎堆,緊張地交頭接耳,面色憂懼不安,似乎在討論什么大事。有大事要發(fā)生嗎?我怎么不知道?于是高祖滿腹狐疑地詢問張良,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怎么還不知道?他們是想要謀反呀!”
“天下已經(jīng)安定下來,到了升官發(fā)財、過好日子的時候了。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么還會出此下策,偏要放棄到手的富貴榮華,去犯那殺頭的大罪呢?”
“啟稟皇上,自您登基以后,分封受賞的都是親信,不喜歡的一律貶官,也不管他們立了多少功勞。如今,宮里正在草擬分封獎賞的名單,根據(jù)功勞大小來賞賜土地。但如果讓誰都領(lǐng)到封地,就算全國的土地都分出去,也是不夠的呀。總有人撈不到好處,這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這些武將知道自己和您關(guān)系疏遠,既害怕獎賞沒有自己的份,也擔心秋后算賬,反而因以前的過失受到懲罰。他們心里忐忑不安,對未來一點把握都沒有。而謀反的話,至少命運還能握在自己手里,不會是別人砧板上的肉,也不用這么提心吊膽過日子?!?/p>
“那你說,我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
“請問皇上,您現(xiàn)在最恨誰?”
“是雍齒呀!這個家伙對我無禮,簡直殺了他都不解恨!就因為他立過大功,不好隨便動他,不然別人就該寒心了?!?/p>
“這樣說來,要想消除眾將的謀反之心,只要給雍齒封王就好了?!?/p>
高祖雖然沒什么文化,腦子轉(zhuǎn)得卻快,一聽就拍手大叫“好主意”。于是大擺宴席,犒賞所有將領(lǐng)。在席間宣布,封雍齒為什方侯,同時盡快為所有人封賞,這就好比農(nóng)民種地,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收獲時節(jié)。
話音剛落,那群武將立刻歡呼起來:
“皇上親口答應了!連雍齒都封了侯,我還少得了嗎?”他們誰都以為,自己會得到皇上的優(yōu)先照顧,也不想一想,滿朝文武,照顧得過來嗎?
這些人打仗可以,要說到治國,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立國之初,劉邦本著當年在咸陽“約法三章”的原則,一切法令從簡,因為秦朝就是憑著嚴刑峻法,才讓自己民心盡失的。可是,法令簡下來以后,所有的禮儀也都跟著簡化了,甚至于幾乎等于零。換句話說,每個臣子都可以肆無忌憚,跟皇帝可以稱兄道弟,莊嚴的朝廷簡直就變成了匪徒窩子。有一次,大臣們痛飲狂歡,紛紛撒起了酒瘋。這下,朝廷又從匪徒窩子淪落成了酒館,偉大的漢高祖便如酒館主人一般無奈。
看到皇帝整天愁眉不展,叔孫通覺得時機成熟了,便上奏道:
“學習孔孟之道的儒生雖然不能在奪取天下時建功立業(yè),但是卻非常適合治理國家。他們有辦法終止目前這種混亂的局面。希望皇上能招攬山東的學者和我的弟子們,為朝廷規(guī)劃正式的禮儀。”
“既然你這么說,那就試試看吧,但是千萬不要搞得太繁瑣?!?/p>
“這點請皇上寬心,上古時候,五帝的音樂禮節(jié)都是不同的,夏、商、周三代的禮節(jié),也各不相同。禮儀法度本來就是為國君制定的,您不喜歡繁瑣,當然就可以定得簡單點。我會參照以前歷代的禮節(jié),選擇對您有用的部分,定出符合您心意的禮儀制度?!?/p>
“好,你就去做吧,記住一定得簡單易行,復雜的事情我可弄不來。”
叔孫通得到了旨意,便奔赴山東,廣邀鴻儒,說明來意。大多數(shù)人一看,有官可升,有財可發(fā),豈有不去之理?但其中也有兩個自命清高的,居然指著叔孫通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本來就是個諂媚小人,換了三個主人,每次都被委以重任,這全是逢迎拍馬換來的。你自己本身就不正,還能搞出什么正經(jīng)東西?雖然你現(xiàn)在得勢,明天還不一定怎么著呢。居然還要制定禮樂,那是你這種人該想的嗎?你們皇帝的祖上積了幾百年的德行?有什么資本苛責百姓?你再怎么搞,也是一出鬧劇,你們就是一班跳梁小丑!快滾!不要臟了我的手!”
叔孫通聽了也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
“書讀到這個份上,就真的變成廢物了,你們一定要引以為戒呀?!?/p>
說完,也不管人家氣得吹胡子瞪眼,站在那兒直哆嗦,帶著隨從轉(zhuǎn)身就走。身邊的三十來個儒者連連稱是,回頭投出了鄙視的目光。
回到京都,叔孫通的一百多個弟子也參與了進來——請名人是壯門面,真正表決還得靠自己的弟子,反正我們?nèi)硕?,怎么都得聽我的。一個月后,他便擺得似模似樣,讓皇帝檢閱了:
“不錯!確實簡單,我也做得到!”
皇上點了頭,叔孫通便把大臣們聚了起來,名義上是開會研討,其實不過是讓自己的弟子挨個給他們講解、示范。公元前200年,長樂宮正式舉行了一次朝賀典禮,文在東,武在西,依照職位大小,齊刷刷排了兩行,靜靜等待皇帝上朝。典禮開始,按照事先排好的節(jié)目表,群臣逐一被帶到御座前,宣讀賀詞。賀禮之后是法酒禮,九巡一過,典儀官便下令罷酒,誰這時沒有放下杯子,都一律趕出門外。這些儀式說白了,就是要約束人的性子,就要你等,要你不耐煩,你還得忍著。忍耐會變成習慣,嚴肅也會變成習慣,當群臣養(yǎng)成了這兩種習慣,你讓他們在酒宴上大聲喧嘩,他們也喊不出聲了。
到這時,滿朝文武終于跨進了文明時代,于是高祖不禁感慨萬分:
“我今天才知道,當皇帝原來是這么過癮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