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航　勝　其

2004年底，中國電子器材華東公司(以下簡稱華東電子公司)的職工奔走相告：前任領(lǐng)導班子被判了。原副總經(jīng)理屠錦良因貪污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剝奪政治權(quán)利4年，并處沒收財產(chǎn)8萬元；原黨委書記、總經(jīng)理陸久生因貪污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剝奪政治權(quán)利三年，并處沒收財產(chǎn)5萬元；原黨委副書記黃美玉因貪污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剝奪政治權(quán)利二年，并處沒收財產(chǎn)5萬元；原公司下屬益愛汽車修理廠經(jīng)理方仁根因貪污、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

華東電子公司位于上海市江西中路的一幢老式辦公樓里。這幢大樓矗立在繁華外灘顯眼的路段，在舊上海也曾經(jīng)名聞遐邇，但如今已是繁華盡去，風情不再。華東電子公司如同它所在的大樓一樣，當年作為國家部屬企業(yè)，家大業(yè)大，在上海也是叱咤一時的大企業(yè)?？扇缃?，企業(yè)年年走下坡路，發(fā)展都難以維持。這一切，都是拜它的前任腐敗班子所賜。因為在面臨改革和轉(zhuǎn)制的機會時候，前領(lǐng)導班子沆瀣一氣，任人唯親，貪污腐敗。企業(yè)不但沒有抓住機會起死回生，反倒滑向更深的泥潭，失去其昔日風采。

舉報引出貪污分子馬腳

2001年8月20日，上海市檢察二分院收到一封舉報信：華東電子公司私設(shè)了“小金庫”，將公司下屬的益愛出租車公司低價予以轉(zhuǎn)讓，還有走私和偷稅等經(jīng)濟犯罪問題。

舉報就是命令，二分院立即組織精兵強將開始偵查。

經(jīng)過初查，反貪局干警發(fā)現(xiàn)，這個舉報以前就有人揭發(fā)。因為舉報人不是知情人，舉報羅列的僅是現(xiàn)象，查不出有力的證據(jù)。且已經(jīng)驚動對方，追查面臨困難。

但是檢察官沒有放棄，而是努力查找出新的線索。經(jīng)過輾轉(zhuǎn)，檢察官找知情人——華東電子公司原財務處長張某。但已辭職的張某避而不談。后檢察院將涉及走私和偷稅的問題轉(zhuǎn)給公安局，期望借力突破。但最后還是沒有查到相關(guān)證據(jù)。

從知情人身上查找線索的希望破滅了。

但是另一條明顯的線索擺在眼前，就是益愛公司出租車低價轉(zhuǎn)讓一事。于是，檢察官根據(jù)所掌握的情況制定了“自下而上”的偵察方針，即從參與出租車轉(zhuǎn)讓的其他人身上打開缺口。

偵查工作進展還是不順利，受讓34輛出租車的百文迎賓公司不肯積極配合查賬行動。他們提供的賬目或與此無關(guān)，或魚目混珠，六大籮筐的賬本從倉庫搬到公司，但其中并沒有可用的證據(jù)。

檢察官沒有氣餒，而是憑著堅忍不拔的毅力，堅持調(diào)查。百文公司最終交出了沒有入賬的真實合同和記賬。原來，此交易中有兩份合同，俗稱“陰陽合同”。一份確定每輛出租車的營運牌照價格為17.2萬元，總額應為584.8萬元。但另一份補充協(xié)議將每輛車轉(zhuǎn)讓價格降低為16.7萬元，總額為567.8萬元。實際上，華東電子公司只收到567.8萬元，尚有差價17萬元不知去向。

百文公司總經(jīng)理李某說：“補充協(xié)議是按照屠錦良的要求簽訂的，他說益愛公司駕駛員對轉(zhuǎn)讓有意見，有些人要鬧事，現(xiàn)在擺平這些人需要一些資金，你們從轉(zhuǎn)讓款中支付一些現(xiàn)金，而益愛公司不能提供發(fā)票。”李還確定是他親自把裝有17萬元的馬夾袋放入屠錦良隨身帶的黑包里，連一張收據(jù)都沒寫，就讓他提錢走了。

經(jīng)調(diào)查，屠錦良年收入不超過10萬，其妻子已離職多年，女兒在法國自費留學，開銷甚大。但他家里持有的股票和存款竟有100多萬。

屠錦良有侵吞公款的重大嫌疑！

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倒下

由于沒有對屠錦良采取行動的真憑實據(jù)，檢察官采取了迂回包抄的辦法。

從百文公司的真實賬本上他們了解到，百文公司支付受讓的出租車營運牌照價格實際每輛18萬元，除去中介人陳某從中拿的8000元中介費，支付給華東電子公司的是每輛17.2萬元，總計584.8萬元。

但百文公司有40余萬元的支票未進益愛公司賬戶，其中有20余萬元的錢款下落不明。

經(jīng)查，益愛汽車修理廠經(jīng)理方仁根在百文公司的領(lǐng)款單上有簽名。而他是參與出租車營運牌照轉(zhuǎn)讓的主要談判者，應該是最清楚內(nèi)幕的人。因此，檢察官將突破的目標鎖定在方仁根身上。

2003年2月18日，檢察官傳喚方仁根，與此同時中介人陳某也接受詢問。

一開始，方仁根拒不吐實，百般抵賴。此時，陳某已交代向方仁根行賄8萬元的犯罪事實。方不知道檢察官手里掌握多少情況，避重就輕地承認受賄2萬元。但檢察官沒有被他的伎倆所迷惑，而是乘勝前進，緊追不舍。一周后，方仁根交代了轉(zhuǎn)讓出租車營運牌照價格的來龍去脈。在這次交易中，他不僅收受8萬元賄賂，還伙同屠錦良用開陰陽發(fā)票和用支票套取現(xiàn)金的方式私分了20萬。

為了減輕責罰，爭取立功，方仁根向檢察官檢舉了屠錦良貪污17萬元的線索！并且，當時為將來逃避罪責，方仁根要求把貪污所得當作獎勵，讓屠錦良立下字據(jù)。這張屠錦良用鉛筆親筆寫的紙條，成了檢察官手中的有力證據(jù)。

啃下最難啃的骨頭

該是動屠錦良的時候了。

屠錦良是該案的關(guān)鍵人物。他既是華東電子公司的副總，又是益愛出租車公司的法人。攻下他這座堡壘就可以打開整個案件的突破口。

工于心計的屠錦良對檢察官所問詢的情況拒不承認，極力辯解，并信誓旦旦地說明17萬用于公務活動了，20萬獎勵給方仁根了。屠錦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寫的獎勵11萬元給方的紙條已捏在檢察官的手里，不能自圓其說了。

檢察官估計，屠錦良早已與其他人定好攻守同盟、串通作假，有充分的抗審準備。于是，在偵查部署上，檢察官改變了以前的策略，采取了“從上而下”的方針，由主管領(lǐng)導和承辦人輪番上陣，與外圍調(diào)查相輔相成，步步為營。

在上海市看守所，屠錦良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在主審檢察官穩(wěn)扎穩(wěn)打的氣勢威懾下，他方寸大亂，疲于應付。一會兒臉紅脖子粗地申辯，一會兒淚水漣漣地悔恨；前一天吐露受賄1萬元，第二天卻全部翻供，出爾反爾。為固定證據(jù)，在審訊中檢察官采取錄音錄像的辦法，擠牙膏似的，一點點地迫使屠錦良吐實。然而，對17萬元的去向，他說砍了頭也沒有拿過。

外圍調(diào)查工作的發(fā)展越來越有利于偵查工作。4月14日，檢察官依法對屠錦良的辦公室進行搜查，發(fā)現(xiàn)在2月25日以行政處小金庫的名義有一筆18.68萬元存入銀行。行政處處長華某交代，這是由屠交給其17萬元計入小金庫賬。屠還關(guān)照以18.68萬元入賬來遮人耳目。

檢察官還抓住他患得患失的心理，又制造多名同案嫌疑人已交代爭取立功贖罪的幻象，讓他感到惶惶不可終日。想和檢察官耍心眼兜圈子的屠錦良，當?shù)弥┑那楣?jié)被掌握后，心理防線一下子崩潰，終于承認在轉(zhuǎn)讓出租車生意中以與對方簽訂陰陽合同的方法索得17萬元現(xiàn)金，并承認和方仁根共同貪污20萬元。

順藤摸出一串貪官

屠錦良猶豫不決吞吞吐吐的神情，引起了檢察官的懷疑。他們認為，屠顧慮重重，肯定還有重大案情沒有交代。

于是，在對屠錦良的審訊快結(jié)束時，檢察官一針見血地說：“你的交代是不是完了？你拿錢的數(shù)目很大，只有徹底坦白才能減輕罪行。你們領(lǐng)導對你有恩，你有壓力，我理解。但你不說，別人也會說，你自己搏態(tài)度吧?！?/p>

屠錦良一聽此話，如雷轟頂。華東電子公司黨委書記陸久生將他從一個不起眼的工作人員一手提拔起來，相信他，倚重他。他出賣頂頭上司于心不忍，但他不說出全部內(nèi)情又怕別人搶功。

他的眼睛緊張地眨著，可見在作激烈的思想斗爭。時間在一點點消失。

主審檢察官緊追不舍：“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幻想？是不是沒其他問題了？你敢不敢點頭？”

屠錦良心懷鬼胎，不敢直視檢察官的眼睛。

掌握屠錦良一舉一動的姚副檢察長，在屠猶豫彷徨的關(guān)口，及時進行政策攻心，指點迷津，督促其早日交代，爭取寬大處理。

屠善于見風使舵，不久就向檢察長一五一十地抖出伙同陸久生和黃美玉擅自將公司存房出售、侵占和私分益愛出租車公司上繳款24萬余元等犯罪問題。

至此，一個國企領(lǐng)導班子的腐敗行徑開始顯山露水。

同年4月25日，陸久生、黃美玉被立案且刑拘。

從一個領(lǐng)導干部到階下囚，巨大的心理落差讓陸久生無法接受。面對檢察官的訊問，他硬碰硬地頂撞，拒不承認所犯罪行。

“我身體不好，說走就走了。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你們整我?！标懢蒙桓彼镭i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陸久生患有嚴重的高血壓，檢察官適時關(guān)心他的飲食起居，并調(diào)整了審訊策略。

他的兒子認為父親是無辜的，要到北京去上訪告狀。其時正值“非典”時期，由此，檢察官抓住父子情深的情結(jié)，和陸談起了談社會責任，談人生信仰，談兒女情長。

“你兒子為了你的問題要進京告狀，他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大學生，即將畢業(yè)踏入社會工作，你是保護兒子健康和前程重要，還是保護自己的利益重要？”

一席話，說得陸久生涕淚俱下。

4月30日，陸久生主動向看守所警察提出，希望早日見到檢察官，要求交代全部罪行。

對黃美玉的審訊，卻是一場哭笑不得的鬧劇。她語無倫次，裝瘋賣傻，想借此逃避法律的打擊制裁。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為了不至于口誤，她竟然把與陸久生串供的記錄都帶在身邊。

蠶食鯨吞侵占國有資產(chǎn)

這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腐敗集團，在華東電子公司掌權(quán)達十幾年。他們排擠異己，壟斷大權(quán)，以領(lǐng)導的身份和公司的利益為幌子，欺上瞞下，胡作非為，借轉(zhuǎn)制之機，巧立名目共同貪污國家財產(chǎn)，給公司造成了積重難返的損失。

他們既互相串通，又各懷鬼胎，互相欺騙，對掌握的國企資產(chǎn)層層“剝皮”。

1992年12月，華東電子公司成立華東電子公司益愛出租汽車服務部，1997年更名為上海益愛出租汽車有限公司。屠錦良被任命為出租車公司經(jīng)理和法人代表。

1997年，因夏利車需要更新為桑塔納車，利用賣舊車和購置新車之際，公司產(chǎn)生利潤53萬余元。屠錦良伙同陸久生、黃美玉將其中的46萬元利潤以不同的形式瓜分。

2001年春節(jié)前，屠錦良經(jīng)陸久生同意后，讓出納將益愛公司11萬余元帳外利潤交黃美玉保管。后經(jīng)三人商量予以私分，各得3萬余元。

1998年底，屠錦良與方仁根受陸久生委派，共同負責辦理益愛公司34輛出租汽車車輛營運權(quán)轉(zhuǎn)讓的相關(guān)事宜。在這次交易中，屠向陸久生隱瞞了降價的真相，從李經(jīng)理處領(lǐng)取17萬元現(xiàn)金中飽私囊。也正是在這次貪污行為中露出的馬腳，導致了這個腐敗班子的徹底暴露。

除了出租車公司，他們對公司房產(chǎn)也頗費算計，想方設(shè)法予以蠶食。

2001年下半年，屠錦良在負責清理華東電子公司房產(chǎn)期間，發(fā)現(xiàn)公司尚有多套存房。遂向陸久生、黃美玉提出將其中幾套房屋予以私分。其中，將北京西路一套使用權(quán)房作價40萬元（實際價值49萬元）私自分配給屠錦良，屠將多得的15萬元房款以現(xiàn)金形式給陸久生；將蘭溪路一套使用權(quán)房變成產(chǎn)權(quán)房后，以18萬元價格出售，陸分得7萬元，黃分得11萬元；將萬航渡路一套產(chǎn)權(quán)房作價14萬元（實際價值22萬余元）分配給黃美玉；將泗塘新村一套使用權(quán)房出售后，所得錢款中的3萬元給行政處處長華某作房屋補貼，余款用于上述房屋空關(guān)費、過戶費等。

其后，陸久生授意華某具體辦理上述房屋轉(zhuǎn)讓、過戶等手續(xù)，為封住他的嘴，陸久生又將中山北路一套住房私自分配給華。

就這樣，屠錦良伙同陸久生、黃美玉利用職務之便，在未經(jīng)領(lǐng)導班子集體討論的情況下，擅自將公司的90余萬元國有房產(chǎn)予以私分，其中陸分得22萬元，黃分得33萬余元，屠分得價值34萬余元的房屋一套。

監(jiān)督缺位導致的集團腐敗

在華東電子公司，貪污受賄只是腐敗的冰山一角。而人事腐敗、管理腐敗才是促成小集團利益超越集體利益、個人利益侵蝕公司利益的基礎(chǔ)。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边@是華東電子公司陸久生之流真實的寫照。陸久生搞任人唯親，壟斷了公司的大權(quán)。在公司，他的聲音就是黨的聲音，他的意志就是組織的意志。他的班子狼狽為奸，牟取私利，完全把公司當成了自己的“家天下”。

在案發(fā)后，群眾總結(jié)說：“陸久生用了不該用的人，一個是工于心計，一個是狐假虎威，都是貪得無厭之徒?！?/p>

1989年黃美玉進公司時只是一個打字員。但是她費盡心機尋找機會接近領(lǐng)導。她會算準時間等陸下班，裝著不經(jīng)意碰上，寒暄幾句；見陸久生并不反感，就提議教他騎自行車。一來二去，陸久生會騎車了，也把她當成了“自己人”。

靠著陸久生這個“保護傘”，黃美玉步步高升：她不僅是公司“第二把手”——黨委副書記，還兼任辦公室主任、人事處處長和工會主席等職，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與黃美玉相比，屠錦良低調(diào)做人，平時臉上堆笑，八面玲瓏。但他善于鉆營，打“小九九”，利用陸久生的唯我獨尊和黃美玉的貪得無厭，或出謀劃策共同貪污，或欺上瞞下個人侵吞國家財產(chǎn)。在案發(fā)后，他道出了心聲：“看到社會上不如自己的人都富了起來心態(tài)失衡，雖然華東電子公司窮，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借國企改制可以大撈一把?！?/p>

陸久生平時深居簡出，只聽這二、三人的情況匯報。最終被“左右手”牽著鼻子走，一直走到犯罪的泥潭不能回頭。

陸久生走上犯罪道路是因為他本身私欲膨脹。然而，缺乏監(jiān)督，是造成他和“左右手”走向貪污腐化的重要原因。有的國家企業(yè)，面臨“山高皇帝遠”的監(jiān)管困境。上級主管部門對上報的虛假財務報告不明察不審計，對開展業(yè)務也不決策不定奪，對干部人事也不公示不審查，實際上是削弱甚至放棄了對派駐企業(yè)的領(lǐng)導權(quán)。導致了諸如陸久生之類的“土皇帝”獨斷專行，任人唯親，排除異己。絕對的權(quán)力必然導致絕對的腐敗了！

國企改革應該是法制化的進程。監(jiān)督的權(quán)力必須是受法律保護的最廣泛的公民權(quán)利，任何時候都不能缺位。陸久生腐敗班子的案件，再一次為國企改革敲響了警鐘：走公開透明、規(guī)范有序的法制化道路才是“陽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