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 麗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以及把文學當作“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都顯然是過于古老甚至也確屬迂腐之論。至于上個世紀有人把文學當作“解放全人類”有力武器,就有點太把大學當那么一回事,反而近乎搞笑了。而此后,當文學終于從太過沉重的歷史承擔中掙脫出來,當文學也終于回到了文學自身,卻又很快地,幾乎是從各個不同的路向上,或者按照各自不同的藝術(shù)價值取向,而一味走向了世俗化的輕松或者干脆就是玩玩游戲了。那么,文學到底還應不應該有些沉重呢?文學還要不要那種蕩氣回腸甚至靈魂震撼的宏大作品呢?
本文在上面用了這么個看上去很有點唬人的題目,顯然還是從昆德拉老爺爺那里躉來的,而按照昆大師的意思,人的生命本身就是十分沉重的,所以“生命之輕”才是不能承受的。人必須承擔生命的沉重,必須感悟生命的沉重。只有在沉重之中走過的生命,才具有生命的質(zhì)量,才能夠走得塌實、穩(wěn)健甚至于轟轟烈烈。這也許就是其書名被重新翻譯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的正面命意——所謂“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因而,作為生命之表現(xiàn)的文學,自然也就應該表現(xiàn)出生命的沉重。文學如果不能表現(xiàn)生命的沉重,文學如果只是被打扮成輕飄飄的玩意,放眼望去,文學的巨大廣場上全都只是一片裙裾飄飄的游戲和玩樂。也就自然會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一樣——又如何能夠讓人承受得了呢?
市場經(jīng)濟的時代物質(zhì)高度發(fā)達,從而為人們的極度享樂和消費提供了最大的可能。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很多文學寫作者也就“好風憑借力”地攀升到了中產(chǎn)階級以上的地位。于是,人生的苦難和悲劇也就似乎距離他們格外遙遠,或者因此而完全喪失了對于人生沉重的敏感。許多人甚至沉溺于溫柔之鄉(xiāng),而且已經(jīng)走向了“愈墮落愈快樂”世俗境地。那么,既然在現(xiàn)實中真的遠離了生命的沉重,我們的寫作者叉如何去真實地感悟沉重的生命呢?更不要說什么“用生命寫作”之類大話和空話了。在有生之年充分享樂似乎已經(jīng)成了許多人的不言而喻的人生信條。尤其是文人們生活的城市里,酒店餐桌和美食大宴成為重要的日常場景和生活內(nèi)容,而文人們也同時成了其中的主要角色之時,輕輕松松的日子也就很容易在不知不覺中消磨掉了體驗生命沉重的意志。而實際上,當燈紅酒綠的生活看上去已經(jīng)給了生命以十分的享受和輕松時,沉重的生命卻依然是生命的本質(zhì)構(gòu)成,只是當所有作家都退出了有關(guān)生命沉重的那種積極體驗之后,生命沉重的那一面就被無意中掩蓋起來。就如同當年魯迅所說,文人們開始閉上眼睛看人生,這樣的文學也就難免會漸漸成為“瞞”和“騙”的文學。假如文學中都是一片輕歌漫舞,假如文學中都是一片風花雪月,人生之中最真實的一面又到哪里去尋找呢?
據(jù)有關(guān)媒體報道,上海的一家私人書商投資100萬元,包裝一位年輕的本土網(wǎng)絡(luò)寫手,力圖仿效西方的“輕小說”寫作路子,大力打造中國的“輕小說”作家和市場。(見《新聞晨報》2004年】0月21日)100萬的投入要培養(yǎng)出多么大的讀者市場啊!而“輕小說”的概念全力突出的就是一個“輕”字,就是要讓人們在一種格外輕松的狀態(tài)中把文學的鑒賞完全變成游戲的享樂。這在很大程度上走的就是當年“鴛鴦蝴蝶派”的路子,“寧可不娶小老婆,不可不看《禮拜六》!”這種“輊小說”對于人心世道的腐蝕,應該是我們的純文學作家一定要有所警惕和加以抵制的。當然“輕小說”一類文學也算不上什么洪水猛獸,但是,我們的文學中如果全都是這一類東西,若干年之后就有可能顯現(xiàn)出它的巨大危害了。所以上個世紀才有“為人生”的文學作家們對于“鴛鴦蝴蝶派”陣地的全面攻取和改造。這也是我們不能不從中吸取一點點歷史的教訓的——盡管這樣的說法很有些老套。
最近在一位70年代出生的作家所寫的一拳書中讀到這樣的一段話:“我們出生于20世紀70年代的年輕人,終于不必再焦慮——假如見識大災難可以讓人更清楚地識別自我的話。我們的上一輩正在老去,他們曾經(jīng)以歷經(jīng)苦難的身份對我們嗤之以鼻。但是,不必再為此苦一腦:我們并非憑空繼承一個豐裕富足的時代.每個時代都有它留下的廢墟、垃圾、爛攤子,留給下一代去清理,酬勞和代價不成正比。一限意像寄生藤一樣死死摳在文明的皮膚里.誓要與后者同歸于盡。憂慮像鹽水滲入我們意識的角落,并潛伏下來。在被迫意識到世界的不確定性(這個幾乎壓倒規(guī)律性和確定性的威脅)這點上,每一代的人與上一代并無不同。如果有,那也是程度上的——科技的飛速發(fā)展使人們更好地控制了世界,但卻不能更好地控制自身——我們和我們的后代面臨的災難將是祖輩們聞所未聞的,災難的映襯可以使我們的七情六欲獲得某種文學上的重量,而不再顯得輕浮瑣碎?!?覃里雯:《冷酷的新聞紙》,華夏出版社,2003年7月,第2頁。)這樣的對于文學沉重的自覺意識,這種從“我們的后代面臨的災難將是祖輩們聞所未聞的”這樣強烈地感悟中提出的對于文學重量的標的,的確是應該成為我們更多作家的主動追求的。雖然我們并不能希望我們的所有作家都去故作沉重狀。
這些年來,國人尤其是其中的女人們,不顧一切地殘酷減肥,調(diào)動一切可以調(diào)動的力量,使用一切能夠使用的手段,花賢一切可以花費的金錢,拼命讓自己的身上往下掉肉,有一位妙齡女孩甚至在媒體上宣告,她一定要搞得自己身上不長出一片肥肉。這樣的為時髦而幾乎不顧性命的磨練精神在我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者中怎么就不能出現(xiàn)一些呢?也好能夠真正創(chuàng)造出一些有重量的文學作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