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欠諛
和酒吧有一幕窗簾相隔的是一條下著雨的街道,雨很大,嘩嘩嘩嘩沖洗著街道,車輛駛過 濺起一陣水霧。這是一家小街上的酒吧,老式的法國建筑,新翻修過,木地板,木門木窗, 木桌木椅木圍欄,播放著輕輕的音樂,不輕不重,悠悠地像是回憶。
她常到這里來,像是在尋找回憶。
他進來的時候,便看見了她坐在臨窗的位子,眼睛看著窗外,相對而坐,她問,喝什么? 咖啡?
不,喝茶。
你還是喜歡喝茶?
對,你還是喜歡喝咖啡。他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咖啡杯。
對,而且不加糖。
一陣沉默。窗外雨還在下。她轉過頭來說,十年了,你好嗎?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膚 淺,這樣的問題,好像是在演話劇。其實,她想問的應該是:沒有我的日子你過得好嗎?他 看著她的眼睛,看見了濕潤的亮點。好,好呢!他回答。其實,他是想說,還行吧,跟誰不 是過。
她輕蔑地一笑說,想知道我過得怎么樣嗎?
茶葉被水泡開了,在杯中上下沉浮。他啜了一小口說,那還用說,肯定很好,一個中產階 級的闊太太。
她又輕蔑地一笑,像是他什么都說錯了,錯得幼稚,錯得連替他糾正的情緒都沒有。她干 脆順著他的話說,要是當初嫁給你,現在還應該是無產階級”
你又說對了!肯定是無產階級。
其實,我還是想當無產階級,中產階級有車有房,可以說什么都不缺,可自己的肚子痛只 有自己知道,當初你為什么不堅持?
不說那些事了吧,都十年了。咱們換個話題,你孩子有多大了?
沒有孩子,生不出來。她沒好氣地說。
哦!他若有所思。資產階級有闊太太,不愿意生孩子,現在不是有一種“丁克”家庭,生 孩子是窮人的事。
她用不銹鋼茶匙攪著眼前的咖啡,她何嘗不想要一個孩子,是丈夫不要,原因只有一個就 是他害怕孩子成為婚姻的拖累,他們的婚姻從表面上看是“郎才女貌”或是“財子佳人”, 但實際上他們的婚姻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標本,或是一個軀殼。當初她就是看上他有錢才嫁給 他的,要不然她的丈夫就是現在坐在她對面喝茶的這個男人了,他也是看上她的美貌才追她 的。為了維系這場婚姻,她作了很多讓步,牽就,但情況沒有多少改觀。
他沒有娶到她一直是一種遺憾,但想想自己的妻子是賢惠的,兒子是聰明的,家是幸福的 ,顯然要比她幸福,他知道她的苦衷,心里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像是幸災樂禍,還像是吃 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有點熱熱的,澀澀的,像面前的這杯茶。
到這里來你為什么不聯系我,要不是其他同學說,我還不知道你來出差呢。還要我主動聯 系你!
太忙,太忙!其他同學我也沒有聯系。
兩個人說話像是在打游擊,本來各自準備好的很多話都沒有說出口。十年,可以改變很多 ,包括人,包括事,還包括情感。
夜已經很深了,酒吧的客人越來越少,他們起身出來。
我送你吧,下那么大的雨,我有車。她說。
哪有女人送男人的,再說已經那么晚了,回家晚了你先生要怪罪的,我打個的就行。
聽他說話,她又一笑說,他不在家,去北方了,要一個星期才回來呢,家里沒有其他人。 她似乎在暗示他什么。
他輕蔑一笑,這笑的方式好像是跟她學的,并沒有對她的暗示作出正面反應?;蛟S是對她 的一種嘲笑,笑得兩人的心里都是酸酸的。
他說,就此別過吧,各走各的,誰也不要送誰,就像當年一樣。
她說,明天下午我請你吃飯,當年離開時連飯都沒有吃一頓,在松灣酒店,不見不散!
他說,好的,一言為定,明天,不能食言!
兩輛車朝兩個不同的方向駛去,車輪濺起陣陣水花。
第二天,他登上了南去的列車,回家去了,在車上,他準備給她打個電話,說明一下沒有 赴約的原因,他甚至想象著,她一個人在松灣酒店等他的情景。列車穿過崇山峻嶺,手機顯 示“聯網失敗”。他合上手機,心想,等將來有機會再解釋吧。此時她正乘坐北上的客機, 找丈夫去了,她也想給她打個電話,解釋一下,但飛機上禁止使用手機。她設想著他去松灣 酒店的等她的情景,心想,下次吧,或許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