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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央視推出巨資打造的58集歷史劇《漢武大帝》,為表明不同于目前流行的戲說類歷史劇,片頭特別注明“根據(jù)司馬遷《史記》、班固《漢書》改編創(chuàng)作”,劇作者也說“歷史原來就是存在的,我們不是編造,只不過是在向觀眾報告我們尋找的結果而己”;該劇導演對媒體說要“普及中華民族古典的歷史文化知識”,“盡可能真實地反映出歷史的原貌”,號稱“弘揚民族精神”,但是,作為歷史正劇,我們看到的卻不是司馬遷、班固兩位史學大師對景帝武帝朝歷史的認識與評價,而是打著正史旗號卻混雜大量劇作者一己私見的臆說歷史劇,是把戲劇和正史捆綁銷售的歷史劇“產(chǎn)品”,是把今人的想法和古代正史典籍捆在一起,利用《史記》、《漢書》的無形資產(chǎn)和品牌效應推銷自己的產(chǎn)品,使觀眾分不清哪是真古董哪是冒牌貨,是把有著兩千年豐富法律制度、組織內(nèi)容的中國古代政治狀況簡單化、庸俗化。說到底,該劇簡直可以作為“文化工業(yè)”的典型范例。
霍克海默和阿多爾諾在寫于1944年的《文化工業(yè):欺騙公眾的啟蒙精神》一文中第一次提出“文化工業(yè)”(Culturelndustry)的概念。“文化工業(yè)”與以往的通俗文化還有一個根本的區(qū)別,就是“文化工業(yè)”乃是資本驅(qū)使之下所進行的文化生產(chǎn),我們從中處處可以感受到資本這只無形之手在背后的操縱作用,它改變過去那種分散的、個體性的、手工作坊式的傳統(tǒng)制作方式,采用批量生產(chǎn)、自動控制、流水作業(yè)、分工合作的工業(yè)化生產(chǎn)方式,并借助于現(xiàn)代科技的力量而得以實現(xiàn)的,正因為現(xiàn)代商品社會中的流行文化為資本所控制而表現(xiàn)出市場化、商品化和技術性的特點,所以霍克海默和阿多爾諾更傾向于稱之為“文化工業(yè)”,以與傳統(tǒng)的大眾文化相區(qū)別。這就為考察《漢武大帝》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
一、《漢武大帝》把歷史簡單化、模式化
該劇雖然號稱歷史正劇,但走的卻不是正劇的路子,而是活脫脫的清宮戲的翻版。其開頭就用個“說明”二字,里面的介紹,什么“上演可歌可泣的故事”云云卻讓人忍俊不禁,單從片名《漢武大帝》即可以看出,導演要販賣的是什么東西,豈不知“帝國”一詞為舶來詞語,“中華無帝國”早已是定論,以“大帝”這樣的詞語來稱呼自己國家的歷史皇帝,頗為牽強,純粹是為了達到吸引觀眾眼球的目的;它首先設定觀眾為平庸的接受者,為了所謂的順應潮流,總要加上個堂而皇之的主題,幾年前的雍正王朝,成了一步反腐倡廉的教育片,而漢武帝也被冠上了改革家的頭銜,劇中大量表現(xiàn)爾虞我詐、宮闈權術、皇權獨尊,自以為就是中國古代國家的政治運作的唯一方式,劇中所謂的“建元革新”,歷史上并沒有這樣的說法,想必應該是編劇的杜撰;而儒家和黃老學說也并沒有如此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武帝初年,并沒有對政治經(jīng)濟制度作大的調(diào)整,對于儒學的尊崇,主要局限在思想學術領域,并沒有試圖對社會結構和政治現(xiàn)狀作出所謂的革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雖然對后世的影響非常深遠,但在當時,只是學術方面的爭論和探討;漢朝以孝立國,從歷代君主對外戚的尊重中可以看出;劉徹同竇太后的關系也不可能如片中表現(xiàn)的水火不相容,不論從哪個角度,羽翼未豐的少年皇帝也不會試圖制造這樣宮廷政變,建元二年發(fā)生的人事調(diào)整,固然有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原因,但主要的是權力的爭奪,至于武帝同陳皇后的婚姻,也并沒有這么劇中表現(xiàn)的那么現(xiàn)代,對于一個皇帝來說,感情因素決不會是他試圖考慮的東西,因為,立后,是純粹的政治問題,從這個角度考慮,他應該不會有絲毫的抵觸。
該劇完全不顧傳統(tǒng)政治文化評價帝王善惡的標準,棄善揚惡,中國古代史學記載帝王事跡的原則是“不虛美,不隱惡”,不過分贊美,也不隱瞞皇帝作過的壞事,正史在本朝滅亡后由下一王朝撰寫的理由也在于此?!段洹穭∽髡邔实刍蕶辔弩w投地式的極度崇拜,絕不是來自于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更不能代表司馬遷、班固及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歷史觀。片頭插曲肉麻地吹捧武帝,“你燃燒自己溫暖大地,任自己成為灰燼”,把封建皇帝說得象革命先烈一樣先進,該劇導演說“漢武帝這個人物在歷史上一直沒有爭議”,所以該劇與《雍正王朝》不同,“不翻案”。我們懷疑是否真的象他們寫在片頭告訴觀眾的那樣,仔細研究過《史記》《漢書》?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政治理想是“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評價帝王在歷史上的地位,是看他能否順應天道,就是順應自然規(guī)律和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規(guī)律,讓老百姓能安居樂業(yè),社會安定,而不是看他實現(xiàn)了多少個人理想,把國土擴大了多少。劇作者吹捧武帝不惜耗盡國力民力出擊匈奴是政治遠見,其實是不明白、或者是故意不說漢朝對匈大戰(zhàn)的真實目的,認為帝王的個人意志和功業(yè)應置于老百姓的身家性命之上,完全不能代表中國古代傳統(tǒng)政治思想僅僅是劇作者本人對封建皇權的庸俗化理解。司馬遷批評武帝提拔妻舅為將軍、濫用民力、大造宮室、篤信方士、嚴刑酷法的記載在《史記》中比比皆是,因此差點丟了性命。《漢書》批評武帝為了讓自己妻族立功封侯,連年發(fā)動對匈奴大戰(zhàn),“奢侈余敝師旅之后,海內(nèi)虛耗,”耗盡了漢朝建立50年以來的公私積蓄,“戶口減半”,全國人民死了一半。到武帝死后霍光執(zhí)政時,“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在昭帝時社會才得以恢復,“匈奴和親,百姓充實,舉賢良文學。問民所疾苦”。就連武帝本人也在晚年下《輪臺罪己詔》說:“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靡費天下者,悉罷之”,又封丞相為“富民侯”。千年后宋朝司馬光《資治通鑒》嚴厲批評武帝:“孝武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nèi)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于秦始皇者無幾矣”,認為武帝干的壞事、蠢事跟秦始皇沒什么兩樣,唯一值得后世借鑒的是他晚年終于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晚而改過”。這么一個大有爭議的人物怎么能說砍‘漢武帝這個人物在歷史上一直沒有爭議”呢?
簡單化模式化還體現(xiàn)在,大概是寫清宮戲習慣使然,只要寫宮廷戲,就一定錦衣華服,驕奢淫逸,宦官當?shù)?。一方面稱贊景帝是“曠古罕見的明君”,卻根本不表現(xiàn)歷史上給予景帝很高評價的反腐倡廉、減輕民眾負擔和寬刑政策,反而著力在情節(jié)設計上表現(xiàn)景帝重用酷吏郅都,宮室輝煌壯麗,皇帝舉辦盛大酒宴,后宮嬪妃個個珠光寶氣,皇帝與宦官商談朝政,外戚干政等傳統(tǒng)政治文化否定的劣行?!妒酚洝氛f文帝身穿黑色粗繒,寵愛的慎夫人“衣不曳地”,推崇文帝的節(jié)儉,《武》劇中卻數(shù)次出現(xiàn)景帝后宮長長的衣裾由宮女舉著行走的場面?!把蜍嚒痹谏瞎胖赣扇颂У摹跋檐嚒保怀J褂?,廣為人知的是歷史上批評晉武帝惡政的著名故事。晉武帝因后宮眾多,不知到哪兒過夜好,就坐上羊拉的車,羊拉到誰門前停下,就在那過夜,劇作者讓宦官問景帝是否坐羊車,把臭名昭著的驕奢淫逸故事放在景帝身上,在劇作者筆下,景帝每天忙于處理家務事,到溫泉泡澡,妻妾爭寵、母子不和、兄弟鬩墻、疾病纏身,如此形象,不僅與《史》《漢》中對景帝的記載相距甚遠,更不符合傳統(tǒng)政治文化中“好皇帝”的標準;宦官戲自始至終貫穿全劇,一開始就編造了一名不見于《史》《漢》記載的宦官叫春陀,官職是中常侍,在景帝身邊負責守衛(wèi)皇帝起居、傳遞大臣的奏章,劇中景帝詔書也由宦官起草,交給中常侍春陀下發(fā),宦官言必稱奴才,主子,孰不知,據(jù)史書記載,西漢初鑒于秦朝宦官趙高篡改秦始皇遺詔立秦二世,對宦官參政十分警惕,西漢初年中常侍由有文化的士人擔任,為皇帝出謀劃策、起草文件,還負責在辦公時照顧皇帝的日常生活。在舉行朝見儀式時,由聲音洪亮的謁者而不是宦官主持禮儀的進行,漢元帝之后開始用宦官任中常侍,到東漢中期以后因為皇帝年幼太后女主親政,中常侍一職就全由宦官擔任了,西漢皇帝的后宮用宦官,辦公場所則由三署郎官、就是王皇后弟田蝓擔任的郎官們?nèi)找故匦l(wèi),皇帝坐的四人抬座椅輦,也是由郎官們抬,絕不是劇中表現(xiàn)的那樣,身邊總跟著個親信宦官;對太子太傅的了解也到了可笑的地步,劇中景帝要求太子太傅衛(wèi)綰教武帝琴棋書畫,是把后代事用到漢代了;春秋以來儒家培養(yǎng)學生的科目是六藝,即:禮、樂、射(射箭)、御(駕馬車)、書(篆書等各種字體)、數(shù)(數(shù)學),漢以后是五部儒家的經(jīng)典,《詩》、《書》、《禮》、《易》、《春秋》,即五經(jīng)。劇中衛(wèi)綰自稱“江南一介寒儒”,據(jù)《史記》,衛(wèi)綰是代地(今山西)一個車把式,不是儒生,戰(zhàn)國秦漢時期儒學的大本營在齊魯,就是今天的山東。庭議也不是像電視劇中表現(xiàn)的那樣皇帝親自主持,而應該由丞相主持,劇中設計的武帝母王美人用紡織機織帛,替兄弟田蚣補襪子,給景帝縫鞋墊、腰帶,給景帝洗腳等情節(jié),極盡可笑。漢代皇后身邊和后宮里有許多為皇族服務的宦官宮女,漢宮中雖有東西織室,但那是女奴勞動的場所,劇作者想當然讓皇帝后宮與奴婢一樣勞作,完全混淆了漢代社會貴賤身份地位的本質(zhì)性不同。
二、《漢武大帝》的粗鄙化
雖然《漢武大帝》口口聲聲標榜自巴是歷史正劇,但我們沒有在該劇中看到歷史學家作其顧問影子,也沒有看到該劇的作者對西漢歷史、文化、社會制度、律法制度等方方面面作深入的研究,最終導致錯誤百出,“盡可能真實地反映出歷史的原貌”只能是一句空話,缺乏歷史學的基礎訓練,許多基本吏實也出錯、甚至張冠李戴。
該劇不懂漢朝皇帝制度,混淆君臣身份,把政府文書作成舞臺道具自秦朝以后,皇帝制度成為國家政治法律制度的基礎,劇作者對漢朝皇帝制度缺乏基本的了解,混淆皇帝與平民的本質(zhì)性不同。封建社會里皇帝名字那個字不能寫也不能念,必須換個相同意思的字表示,叫“避諱”,如高祖名邦,碰到邦字就要換成國,劇作者不具備基礎的歷史知識,看到顏師古注《漢書》引了茍悅注文“諱徹之字曰通”,想當然臆說為“命字曰通”,在兩千年后給武帝創(chuàng)作出個字。其實茍悅注文的意思是說,避諱“徹”這個字不能使用,碰到徹字就改成通。劇中宮女宦官大臣對皇子劉榮、梁王劉武等直呼其名,稱同姓諸侯為劉姓諸侯,大臣在皇帝面前稱自己姓氏,皇帝車過鬧市民眾就在車邊走等情節(jié)都違反漢朝制度。
司馬遷出場時官職為中書令,在遭腐刑后仍有胡須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借用一下周星馳的《鹿鼎記》里面海公公(吳孟達)的話——“這胡子是貼上去的。太監(jiān)是一個不完整的男人,這些胡子能讓我找回一點尊嚴?!闭l說央視就不能有幽默感?《史記》最初稱《太史公書》,不是劇中道具上寫的《太史書》;晁錯學的是申不害、商鞅的法家學說,劇中人卻罵他是“腐儒”、即迂腐的儒生;漢朝公主,軍臣單于的閼氏是文帝時期的宗師女劉翁主,而不是景帝的女兒南宮,《漢書》記載景帝5年“遣公主嫁匈奴單于”,劇作者以為公主就是景帝女,而平陽與隆慮的事跡在景帝5年后都有記載,想當然把王美人三個女兒中的南宮當成嫁給匈奴的那個公主。其實南宮事跡附在《漢書.文帝功臣表》其大名下,她嫁給了漢朝的芒侯申,劇中旁白說景帝“不得不讓南宮公主嫁給匈奴大單于,換來近十年的和平局面”,又說景帝是唯一把女兒送去和親的皇帝,劇作者自己感動得不得了,其實都是劇作者讀不懂史書得出的錯誤結論,歷史上沒有一個漢朝皇帝將親生女兒嫁給匈奴,被派遣和親的都是與皇帝關系疏遠的宗室女,就是劉姓諸侯王的女翁主,同樣,于單也決不是漢朝公主所生的兒子,伊稚斜是于單的叔叔而不是哥哥,他也不是被漢軍所殺,而是降漢后不久病死;最可笑的是,冒頓單于的故事一股腦的被移植到了他的曾孫伊稚斜的身上,鳴鏑(響箭)殺父是冒頓所為—曙J‘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史記·匈奴列傳》,時間是在秦朝末年。漢景帝細柳營勞軍。實際是漢文帝與周亞夫故事。(漢文帝后六年公元前158年)。漢景帝與周亞夫、竇嬰關于“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和“一歲錢谷入幾何?”的問題,實際是發(fā)生在漢文帝與周勃及陳平之間。(漢文帝前元年公元前179年),為了強化武帝本人在晚年下的《輪臺罪己詔》,有把文帝的隨意《日食詔》拿來?!稘h書》中記載了數(shù)則日食發(fā)生時皇帝的罪己詔,文帝日食詔書說:入主和政府的統(tǒng)治有問題,天就會顯示災害作為警戒,我“不德”的過失太大了,全體官員都想想我有什么過失,以及我考慮不周的地方,不要隱瞞全都告訴我?,F(xiàn)在變成為豐富武帝想象有武帝之口說出,這樣的紕漏顯然不是無意中造成的,乃是編劇有意為之,或許是為了豐富主要人物,或許是為了讓故事更緊湊,也或許千脆是為了11約演員,但不管是為什么,如此的篡改歷史,對這樣一部嚴肅的宏篇巨制,是一個很大的傷害。
模式化的表現(xiàn)還有對匈奴的表現(xiàn)上,大家知道:昆侖山在新疆南部,是羌人的活動區(qū)域。是匈奴統(tǒng)治的邊緣地帶,屬于西域,匈奴的觸角極少伸到那里,史記記載匈奴人是崇拜太陽和月亮的,那么電視里匈奴人一激動嘴里時不時冒出的“昆侖神啊,保佑我大匈奴吧!”不知道編劇從哪本史書上得到的?漢代匈奴族父子兄弟住在一個穹廬里,類似今天的蒙古包,父死,娶后母為妻,并不禁止男女自由接觸,劇中匈奴單于大帳里有兩名遮臉的女子,表現(xiàn)的是后世阿拉伯的風俗?!芭l(fā)左衽”是漢代南方蠻族的打扮,劇中大俠劇孟是中原人,卻披散著頭發(fā),少數(shù)民族的南越國人反而是和漢人一樣的衣服裝束。這樣的粗制濫造,簡直視天下人如若無物。
飛將軍李廣的塑造,是粗鄙化的另外一個典型例證,太史公曰:傳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逼淅顚④娭^也?余堵李將軍悛悛如粗人,口不能道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其哀。但該劇作者既不表現(xiàn)李將軍的耿直、廉潔、愛護部下,沉默寡言,也不交代飛將軍的來歷,更有甚者,以為英雄就一定要塑造高、大、全模式,不惜公然篡改歷史,把他的死描繪成和匈奴大戰(zhàn)一場,慘烈犧牲,以為這樣就是美化了李將軍,其實是在公然給李將軍臉上抹黑,真實的歷史是,大將軍衛(wèi)青并沒有讓他做前鋒,而是調(diào)他走了迂回遙遠的路,他迷失了道路,不愿面對刀筆之吏而自殺。這么一個豐富的人物被編劇一改,變成了地地道道的模式化角色。
三、《漢武大帝》的工業(yè)化特征
《漢武大地》的工業(yè)化特征極其明顯,為了迎合大眾口味,用流水線作業(yè)方式、組裝拼接,各朝各代的典故,語言信手拈來,為我所用。只要煽情,管它是不是歷史事實,于是乎我們看到唐朝孫位的《高逸圖》立于屏風上,曹操“割發(fā)權以代首”為伊稚斜大單于所用。晚唐的典故“推敲”出現(xiàn)在漢朝,由明朝人整理的三十六計第三計借刀殺人用在匈奴人借刀殺蒼鷹的時候,梁王舞劍時要說:“如今的朝政是橫看成嶺側(cè)成峰!”;唐朝的筒車也借用過來,杜甫說的“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也借用過來,易裝會見匈奴使節(jié)是曹操的事跡,這編劇愣是給安到劉徹身上去了,馮延巳的詞“吹皺一池春水”用用又何妨?竇太后死后,竇族人哭喪的時候,還說刊‘么“相煎何太急”,曹植的詩出現(xiàn)在這里你能說不貼切?辛棄疾的詞有氣勢也可以一用,鵯國游戲、日本卡通中的電子音樂好聽,也可以借鑒……編劇和導演們都知道那時候是沒有紙的,所以在這個問題上非常注意,甚至到了刻意的地步,出現(xiàn)在屏幕上用以記載文字的不是竹簡就是錦帛,士兵們將箱子的封條打開,而封條卻是不折不扣的紙,而且是黃紙,一個破綻就把所有的對于紙的回避給幽默化了;最可笑的是關于張騫出使西域的情節(jié),中國歷史上,僅有的幾次由國家支持的,非宗教信仰理由的,對外部未知地域的探索行動,張騫是第一次。這個行動也被中西方歷史學家譽為絲綢之路的發(fā)端??赡苡捎谑菤v史上只有非常簡單的文字,記載這一“鑿壁”之舉,結果我們的劇組又欠缺想象力(或者根本不想費事去想象)張騫將近二十年才返回故土,究竟在外邊干了些什么,耗時這么久?只好生生把這個充滿對國家的使命感和探索未知的冒險精神的勇士,描繪成了“牧羊的蘇武”,他被匈奴逮捕,更是大聲疾呼,喊出了自己此行的任務是與匈奴的世仇大月氏溝通,敵人還沒拷打他,他自己就先招出了使命所在,完全沒有應變能力,只能聲嘶力竭的強調(diào)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點本事,你有我有大家有,何以見得他是位有膽有謀,有非常之能的人,漢武帝能派他去?電視劇編導不加思考,就把蘇武牧羊的故事套在他頭上,非得讓我們的張騫干上十年苦力再放他走……的確,開拓無路之路,歷盡艱險,途徑多國,到達終點,一路上記錄前人從未所見之事,最后成功完成與遠國邦交使命,又能全身而退的傳奇人物了,中國歷史上不多,中國人也不真正用心褒揚他們,可能也難以想象他們的世界。我們更容易想象的是蘇武式的“德”,什么任務都沒完成,哪怕只是放了十九年羊也行,只要一顆忠心,兩行血淚,就能千古流芳,而對張騫式不死不傷,玩似的出色完成任務的“才”,就不知怎么理解了;漢武大帝中的張騫最終衣衫襤僂,拄著那早已殘破卻始終握在他手中象征漢朝使節(jié)的節(jié)杖,一步一步地走進來,武帝熱淚盈眶地拉著他的手說“張同志,你為我大漢受苦了?!笔嵌嗝椿尚Α?/p>
四、《漢武大帝》表現(xiàn)為文化的蛻變
文化工業(yè)作為一種技術性的文化生產(chǎn),也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文化的蛻變,那就是文化賴以安身立命的個性、風格、獨特性、獨創(chuàng)性的失落。司馬談、司馬遷父子以兩代人畢生精力,才寫出《史記》,班彪、班固、班昭父子兄妹兩代人經(jīng)數(shù)十年嘔心瀝血方完成《漢書》,而作為兩部鴻篇巨著基礎的,是中華民族自文字發(fā)明以來政治、經(jīng)濟、社會、人文等各個領域內(nèi)積累的豐厚精神遺產(chǎn)、制度遺產(chǎn)和物質(zhì)遺產(chǎn)。五千年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面對祖先留下的寶貴精神遺產(chǎn),每個中華民族的子孫都應當“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主流媒體召集人員出巨資創(chuàng)作歷史劇,表達創(chuàng)作人員本人對帝王的評價和政治觀點、審美理念,本無可厚非,而硬要把今人的想法和古代正史典籍捆在一起,利用《史記》《漢書》的無形資產(chǎn)和品牌效應推銷自己的產(chǎn)品,使觀眾分不清哪是真古董哪是冒牌貨,就不能說是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只能是糟蹋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了,電視中諸多褒獎儒家思想,而對黃老思想多加貶抑,而且,對劉徹罷黜百家,唯尊儒學暗示褒獎。然而儒家思想是一種崇古的思想,認為古代圣賢是當代人的楷模,人人都應該向古代入學習,任何改變?nèi)魏斡羞`圣人的言行都是異端。中國也正是從這時候起,百家思想受到壓制,尊君為奴的奴性思想開始流傳下來。而且,后來的朝代對儒家的尊崇越來越高,造成的結果是君權越來越大,然而國家的軍力越來越差。漢朝能打敗匈奴,唐朝能打敗突厥,而到了宋代,卻不能戰(zhàn)勝金和蒙古,到了明代,又不能戰(zhàn)勝后金??梢姡瑒刂蛔鹑寮也⒉皇且粋€正確決策。而電視之中,對劉徹的這項決定暗示褒獎,電視劇的思想導向,讓人懷疑這究竟是一步歷史題材劇,還是政治題材劇?這一現(xiàn)象瓦爾特·本雅明最早有所警覺,提出在“機械復制時代”藝術作品面臨喪失“韻味”的問題,將各種敘事的、形式的、視覺的、娛情的因素所組成的“賣點”按照固定的格式加以搭配,便能很快調(diào)制出一杯誘人的“雞尾酒”,端到觀眾的面前。這種類型化的傾向也造成了電視電影的題材重復,同一類型的老題材常常被一用再用,進而演變?yōu)橐蛞u,《漢武大帝》就是一個絕好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