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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糜城之喪

        2005-04-29 09:29:50宋澤萊
        臺港文學選刊 2005年8期

        宋澤萊

        當胡之忠的黑色的龐大的靈柩運達到麋鎮(zhèn)的時候,古舊的冬日城鎮(zhèn)便開始有了一種低迷的紛擾,居民都聚在夜黯的屋檐下、市場邊來談論這位被歷史所記載的黑色人物。一些幼童甚至毫無顧忌地站在街路邊,用著天真但清晰的語音叫囂道:

        “漢奸回來了!漢奸回來了!”

        靈柩由苦力們抬下到日本仿歐式的堡壘形大建筑前,門口的燈光頓時黯淡了下來。家族的人從寬廣的庭院里奔出來,他們號啕大哭,幾個好教養(yǎng)的高貴的婦人甚至趴到棺蓋上,像一些面團做的人兒似的癱瘓在那里,使得靈柩跌跌撞撞迂緩地停泊在磨亮的大理石的大廳堂,于是像洶涌的浪潮一般,家族大小都簇擁地跪在地上,呼天搶地哀聲不絕了。

        胡偉明,這個喪者的大兒子,身兼立法委員、人文社會現(xiàn)代化政策發(fā)言人,用著痹顫的手來掀著棺蓋,但沉重的、死硬的、光滑的金屬使他罷手,于是苦力們走過來,合力將蓋子掀去,咔的一聲,棺蓋在落地時敲出了重重的回蕩的音響。這個六十歲的代表著胡氏家族勢力與權(quán)柄的人把手舉高起來,所有的人把哭聲都給停住了。

        他們一起哀矜地站起來。于是靈柩里躺著的人便給看到了,那里頭置放著許多的鮮花將死者的身軀整個遮去了一大半,花堆上露出一個白了發(fā)、經(jīng)過修飾的臉面,那臉面帶著一種對世界感到滿意的笑,像吃了過多佳肴的酒客,他沉睡在那里。

        這個大兒子于是乎走到了遺體的面前,用著凝肅的神情來瞻仰這個死者五分鐘。然后抬起他的頭來注視著廳堂上面的那具木刻雕像,那正是日據(jù)時代一個藝術(shù)家對這個曾被日本天皇冊封為男爵的死者一個很大的敬意。那尊雕像留著一叢光亮的西裝頭,撇了兩撇仁丹胡,筆挺的西褲,拄著紳杖,腋窄腹寬的短西裝凸出一個滾圓的肚子。這個雕像和死者現(xiàn)在的遺容是很難做一比較的,英年的雕像沒有笑、沒有滿足,只有代表權(quán)位的冷肅和機伶。當這個大兒子注視那尊發(fā)著沉郁之光的雕像時,許是被什么樣的情愫所震驚,于是把臉轉(zhuǎn)向兩邊的壁飾,那些壁飾間垂掛的墨寶神韻飛揚,中式、日式的繪畫燦爛清麗,象征半世紀的豪貴。最重要的是一張以臺灣和麋城為襯底的絹印,上頭重重地打印上巨大的印記“胡”這個字。那個大兒子沉思遐想一陣,而后哀矜地走了出去。于是第二個兒子胡偉亮肅穆地站了出來。

        夜更黯了,麋城的人仍沒睡去。他們吱吱喳喳地在路燈下談論著,有幾個好事的人跑到胡家巨大的門前來,便發(fā)現(xiàn)森嚴的胡氏大門敞開,建筑上的鐘閣的鐘恢復了停止十年的擺動。門口邊相繼進出許多影子。大門墻上貼著巨大的白紙,寫著:“忌中”。

        之一:民國二十五年三月,臺胞組辦新民報,林氏家族組團遍游廈門、福州、汕頭、廣東、香港,當他們一行在上海接受歡迎時,林獻堂在致謝詞中說了一句話:我們又回到祖國了。不料這句話竟被臺灣日日新報的間諜記者知道了,結(jié)果造成轟動全臺的祖國支那事件。

        考祖國支那事件的制造者是臺灣軍參謀長陸軍少將狄洲和海軍少將酒井。協(xié)助日方的人是麋城人胡之忠。(注:見××文獻××)

        之二:民國二十六年七月,蘆溝橋戰(zhàn)事爆發(fā),臺灣軍司令官古莊宣布臺灣實施戰(zhàn)時體制,首先迫害反日志士歐清石和莊逐中,居中扮演日本幫兇為胡之忠。(見××文獻××)

        之三:考胡之忠父為胡友鴻,于光緒二十一年為引導日軍登陸澳底的麋城商人。(注:見××文獻××)

        胡清池把文獻“啪”地一聲合上,抿著嘴唇,用著嘲笑的眼神看著街路面,沾著油污的擱在陽臺欄桿上的手止不住地輕輕地抖動起來。麋城的冬日果然冷凝,櫛比的古樓舊瓦都仿若要結(jié)霜了。忽然樓下響起機車聲,于是他奔跑而下。

        這個修理機車的中年工人——胡清池,也是麋城胡姓宗族的一員,受過中等教育,和漢奸胡之忠有遠親關(guān)系,然而,卻與胡之忠走著相反的路線。這個中年工人的父親——胡水纏,是一個舊書生,為了反日曾流落上海,于光復后回鄉(xiāng),領(lǐng)導胡姓宗親恢復胡之忠在麋城所創(chuàng)下的不光榮的漢奸惡名。胡清池這個一等一、善修機車、愛開玩笑、小丑臉面、神經(jīng)質(zhì)的中年人便承繼了他父親未竟的職責。

        冬日,石頭都要凍裂了。胡清池來到客人的機車前,客人指著馬達,他開始動手拆卸機件。

        幾分鐘后,店前慌張地跑來一個人,那人粗糲的手拿一張?zhí)?,站到胡清池的旁邊來?/p>

        “清池,告訴你一個消息。胡之忠回來要葬在麋城。他的葬帖發(fā)出來了?!?/p>

        “知道了?!毙捃嚨哪莻€人把頭抬起來,用削薄的臉來望著說話的人,“我看到靈柩了?!?/p>

        “是嗎?”

        “那里面一定裝了很多的肉,太重了!”他說著,神經(jīng)質(zhì)地哈哈笑起來。

        “你看怎辦?”來的人不安地搓起手。

        “叫他們運回去?!焙宄卣f,“要不就像牛羊肉一般地賣掉?!?/p>

        “他的兒子都回來了。當立委的胡偉明親自主持其事啊?!?/p>

        “哦?!焙宄攸c了點頭,說:“這事等一下再說。來,請你把架上的扳手遞給我。要修這車子要用點腦筋?!?/p>

        不久,車修好了。客人把錢遞給他。機車碰碰發(fā)動了,一下子消逝在路盡端。

        “來,你把這疊帖子發(fā)出去。所有的人都要參加。胡偉明也給一張。后天,在祠堂我們開個宗親會。我要來制止這件事?!?/p>

        “哦,好?!?/p>

        來的人把紙?zhí)舆^,劈哩啪啦地往街路面跑去了。

        由胡偉明領(lǐng)導的胡之忠治喪委員會在森嚴哀矜的胡氏公館里正開第一次的會議。出席的人員除了胡之忠的兒子外,還有麋城的鎮(zhèn)民代表歐文范、被譽為議壇不倒翁的現(xiàn)任議員林概,和一位代表縣政府統(tǒng)治人民的黑色殺手、現(xiàn)任縣長機要秘書的洪達以及數(shù)不清的地方名流。這座曾為胡之忠坐鎮(zhèn)麋城、魚肉臺灣鄉(xiāng)民的會議室立刻被整頓得干干凈凈。昔日這位臺灣人日本男爵的官廳實在不比尋常,圓頂?shù)念愃魄逭嫠碌奈蓓斞b飾著琳瑯滿目的琉璃宮燈,外面的光線透過圓形窟窿的天窗照射到里面,使官廳看起來像美麗的墳室,所有歷經(jīng)半世紀而猶未陳腐的檜木桌椅圍成一個半圓形,在圓心點上,一張象征著權(quán)力和權(quán)威的高背椅座發(fā)著亮光。

        當所有的人都落坐,胡偉明由草皮的庭院跨進來,他的皮靴有力地在大理石的地板敲起咔噠咔噠的巨響,所有的人,包括胡偉明自己都被這樣清脆的足音所驚動,它是多么容易教人想起半世紀前的那個男爵是怎樣威嚴地出入這個大廳堂。

        幾分鐘后,胡偉明把議事簿掀開,會議開始。

        “我敬愛的親戚朋友,”胡偉明肅穆地抬起臉,用沙啞而哀傷的話語說,“我要來懇求諸位幫忙的是,要為我父胡之忠做一個輝煌盛大的、有歷史意義的一次葬禮。我要讓人來了解胡家一向忠于它的事業(yè)的一個事實?!?/p>

        胡偉明低啞的、有力的聲音在空曠的議室回蕩,像一把鈍重的暗器敲打著死之寧靜。他說完,坐下來,咬著嘴唇,神情堅毅。

        接著是治喪委員會的執(zhí)事發(fā)言。這個年輕的、熱衷于政治的、研究歷史學的學者站起來。他大約說明胡公的死對于現(xiàn)世實在是一種損失,當他說到:“在這個混亂動蕩的時代里,能像胡公一樣明辨利害的人只有他一個?!庇终f:“胡公實在是歷史上的奇人,大約只有民初的袁氏差可比擬?!边@時,座上的人都拍起手來。他們不時交換著對胡之忠敬仰的眼色。

        不久,他們進入議題。

        “各位,”鎮(zhèn)民代表歐文范站起來,說,“以我觀察,這次胡公的治喪必然是不易的,許多鎮(zhèn)民持有異議。”

        他大致說明了麋城人忘不了胡之忠在日據(jù)時期是如何使麋城變成一個奸邪城市的事實。他不善修飾的話使在座的名流赫然變色。但當他說:“當然,麋城的人只是鄉(xiāng)愚之見,無足掛齒”這句話時,大家又恢復了和緩的臉色。

        “這件疏導的事我來辦?!北环Q為議壇不倒翁的林概說:“我會在××報上運用關(guān)系,竭力來登出麋城受惠于胡公的事情,比如捐贈民俗文物館、修繕龍山寺……”

        接著,他們逐項討論擬定的計劃。

        在昔日麋城的舊渡口處蓋有一座胡姓宗祠。在冬寒之日,百花都凋零了,卻盛開了滿庭的櫻花。

        這天,日暖,許多穿夾襖的老人相繼來到宗祠前,或在庭院草皮,或在欄桿邊曬冬陽。一座巨大的山丘赫然聳立在宗祠后頭,變成宗祠的一扇巨大屏障。那小丘被辟成公園,草木繁多,里頭整潔地興筑一列列美麗的墳墓,門口的石柱上刻著:“胡姓墓園”四個字,金光閃亮。

        胡姓祠堂的鐘被敲了一下,年事已高的人魚貫地進入祠堂,后面跟隨著一批年輕后生。

        這個祠堂果然裝扮威嚴。象征著幾世紀以來胡姓在麋城的功績的這個祠堂,一代代的民間藝人在這里雕欄畫棟,留下不少杰作,長長的兩列走道一直通達供奉祖位的殿堂上,兩列走道間是裝塑成山水園景的天井,沉水烏檀香煙裊繞,寧靜而悠遠。

        主事者是輩分高大的曾祖輩老人。旁邊坐的是主持胡姓族譜編修的胡清池,列席的人依次坐著。胡偉明依輩分坐在靠近主事者旁邊的桌位。許是冬日吧,他的身子微微地顫抖起來。

        鐘又敲一下,“當”地一聲。主事先說明開會目的,并祈愿宗親會將帶給宗族永遠的光輝和榮耀。然后他要大家提出議題。由于大家的心早給特定的事吸引了,因之祠堂顯得冷凝。但這種冷凝是爆炸的前夕。

        一個只有二十余歲,卻有著代表昔日麋城糖業(yè)威名姓氏的后生站起來,他的眼鏡閃著光亮,說:

        “胡之忠的遺體運回來了。這是胡姓整個宗族要注意的事。我請胡偉明說明這件事?!?/p>

        “咔”一聲,會桌無意間被敲響,在寂靜中像爆炸聲。

        主事把年輕后生的話重復一次。于是胡偉明站起來。他也穿起了夾襖,完全沒有權(quán)勢和力量的樣態(tài)。他露出了謙卑的微笑說:

        “我只是盡孝罷了。落葉歸根仍屬共同愿望。這麋城曾是我父親生養(yǎng)之地,如果不回葬,他一定不安?!?/p>

        “真是謊話!”年輕的后生站起來,說:“光復后,胡之忠不是發(fā)誓不回麋城嗎?并且自動在族譜上除名,他已非胡姓宗族的一員。”

        “我懇請宗族鑒諒。”胡偉明連連點頭了,“懇請鑒諒?!?/p>

        “好!那你準備怎么樣?”一個祖父輩的耆老用寬柔的聲音說。

        “第一:要一個隆重的麇城葬禮。”胡偉明不安地說,“第二:葬在胡姓墓園?!?/p>

        “請說明理由?!?/p>

        “我父親雖曾和麋城有著恩怨,但也建了許多的產(chǎn)業(yè)來嘉惠麋城,例如捐贈文物館使麋城成為臺灣古物中心,并將土地發(fā)放給自耕農(nóng)?!?/p>

        “謊話!謊話!”年輕的后生又站起來,“這全是謊話!我們都憎恨文物館,因為那建筑叫人想起麋城里曾有著那樣黑暗的人物存在過,它在在變成是非不明的象征,混淆著史實。至于土地放領(lǐng)卻都是政府的德政!”

        “即使這樣,”胡偉明竭力來抗辯,“但那已是往事。應給予我家一線救贖之機??!”

        “這種想法是危險的。”一位珍肴店的老板說:“不要忘了原則吧!不要忘了胡之忠狂熱參與推行皇民化運動以及強征麋城青年遠赴海外充軍的事實。不要忘了他曾受封男爵的丑惡聲名啊?!?/p>

        這位珍肴店的老板叫了起來,歷史血淚的事實立即在宗族之間產(chǎn)生激蕩的作用,他們的眼睛片刻間亮開了。

        受了斥責的胡偉明立即臉色大變,但議壇臨事的經(jīng)驗使他鎮(zhèn)靜。他恢復了謙恭的笑說:

        “正因家父的錯,我才懇請宗族諒察。我懇求一個宗族能原諒一個罪人,讓他的后代仍有顏面存留麋城。對這件事,我要力爭?!?/p>

        “諒察什么!嗯?”忽然在主事旁邊的胡清池站起來,他敲著桌上的族譜說:“力爭什么!你要胡之忠回到麋城做醮,要全城向他跪拜嗎?把葬園挖開,讓所有的胡姓家族的尸體和胡之忠一起朽爛嗎?鬼咧!各位不要忘了,他是要回來造一個新的皇民奉公會,要來供奉天照大神,要來創(chuàng)設日語家庭,要讓青年去戰(zhàn)場永不回來。他媽的!如果胡之忠回來,我立即將我父親的遺體遷走,從此永不修族譜!”

        “對!”一個年輕的后生是昔日市郊的單傳后代也站起來,“胡之忠要隆重的麋城喪禮嗎?很好!把年輕人的頭砍下來吧。不用牛羊來祭祀,用人體。要葬在胡姓墓園嗎?好!先把它改成屠宰場。伊娘咧!胡之忠還是滾回北地去吧!還有胡偉明你也回去當你的立委,回日本做股票之王,少回來這里污辱祖先!”祠堂亂成一片。

        胡偉明的提議被否決。

        天氣更嚴寒了。作為此一凝肅喪禮的序曲,老天都變了它的臉,麋城的早晨甚至下著飄飄的雨。在胡家公館敞開的大門前,貼出來的治喪訃聞被雨水滲透而濕去。庭院內(nèi)的草木凄凄然地掛著雨珠。連日來,送來花環(huán)和聯(lián)帛的人太多,許多車子停在公館前后,但當他們察覺到整個城鎮(zhèn)的敵意時,又把車開走了。一種不顯的、黑暗的、歸屬于腐化的類似尸毒之類的惡名……漢奸,使勢利的人都望而卻步。

        便在那樣凄寂的清晨,當公館堡壘上的那個鐘閣當當?shù)厍昧肆鶄€響音,一個戴著黑手套、黑絨帽、黑眼鏡,穿著黑皮夾克的中年紳士從公館的門口走出來,像一只食尸鳥撲翅般地停在門邊,望著街道瞧一會兒。然后他走到路邊店屋檐下,發(fā)動一輛名貴的二五Occ的速克達,冒著斜斜的雨,像矯健的殺手一樣,往小巷噠噠而去。不錯,這個人是目前縣政府的秘書洪達。

        幾分鐘后,在麋城有名的桂花巷里,一個有著橫匾額寫著“麋城青果商會”的屋檐下,停了那輛二五Occ的速克達,歸屬于黑色世界的那個人跳下了車,咔咔敲著鋁門。那扇門開了,黑色的人把手套摘下,伸手去握一支伸出的肥膩的像蹄膀般的手。

        這個公會象征一種閑裕的辦事風格,在寬廣的大廳里到處擺滿了鋁桌椅。但卻飄著一股永不消逝的霉爛的瓜果味道。

        青果商會主席兼好人好事代表兼麋城古跡重建委員的這個人,林秋引,移動著臃腫的身軀笑咪咪地迎接洪達坐在他私人的寢室里,室內(nèi)的空氣暖和了?!鞍劝取钡捻懥恋那宄科嚶曉诖巴夂艚卸^。

        “胡偉明叫我來的?!焙檫_摘掉墨鏡,用著低壓得使人聽不到的聲音說:“情況真糟透了?!?/p>

        “我早料到?!绷智镆f:“沒人敢去幫喪吧?”

        于是他們互用低調(diào)的耳語來傾談了,那些話像是兩個潛泳在地獄的人所發(fā)出的低語。

        “胡偉明待我們不薄?!焙檫_說,“尤其是你,文物重建和他有深厚關(guān)系。胡偉明不會忘記人家的恩情?!?/p>

        “嗯嗯?!绷智镆B連點頭。

        “他要舉薦你當鎮(zhèn)長?!?/p>

        “我知道?!?/p>

        “他指示你:發(fā)動商會,以商會名義送挽聯(lián)十丈、花環(huán)二十個。好看的、嶄新的。”洪達說:“明早送到。千萬做好,不要延誤,胡偉明要與麋城周旋到底!”

        洪達說完,套上黑色的裝備,一腳跨出了青果商會。

        幾十分鐘后,洪達又出現(xiàn)在漢醫(yī)聯(lián)誼會主席的陳氏骨科。

        他,陳骨科,是有口吃的人,為臺灣省第一屆中醫(yī)檢定考試合格醫(yī)生。他曾因治好胡之忠久年內(nèi)傷而被稱為麋城的昧心神醫(yī)遠近聞名。他惟一來反駁這樁不名譽行為的口頭禪是:“大道公愛好人,也愛壞人!”他說:“醫(yī)生、醫(yī)生,凡是有生命的就醫(yī)治?!钡b作不知道麋城人從不把胡之忠當成是有生命的東西來看待的這個事實。

        這個胡之忠的恩人向黑色的洪達深深地鞠躬。兩人一起坐到屏風后的茶座上。洪達照例說明來意。

        “胡偉明不會虧待你。真的?!焙檫_說,“你以公會名義,備聯(lián)帛二十丈、魂轎十座、像亭五座、花環(huán)十個。央人送去。”

        洪達離開時,這個笑吟吟的醫(yī)生的手頭拎了沉甸甸的一個包裹。

        傍晚,凄冷的雨仍在廣闊的麋城細細斜斜地下著。胡公館在凄清中逐漸有人頻繁進出。當整個城市開始陷落在晚飯的欲望中時,一輛速克達和一個黑色的人停在大門前。他拍拍黑夾克上的雨水,低戴著黑絨帽走進去,越過庭院、花圃,在大廳堂外的廊道遇到了胡偉明,這個死者的大兒子抽著煙斗陷落在沉思中。他們照了面,黑皮夾克的人掏一個簿記,指指里頭的字跡,說:

        “青果商會、中醫(yī)聯(lián)誼會、營造商會、木材運銷處、獅子會、麋城初中……全照辦了?!?/p>

        “好!”胡偉明沉吟著而終于躊躇滿志地說,“我要力爭到底!”

        于是,當他們攜手在死亡的庭園漫步細談時,恰恰碰到同樣奔波回來的治喪委員林概。

        召開過胡姓宗親會后,那些誓死反對胡之忠的人便徹底地團結(jié)起來了。包括有昔日曾遭受到胡之忠迫害的耆老和對胡之忠劣行嗤之以鼻的人,成員大約有宗親會的三分之一,他們在胡清池的領(lǐng)導下,開始在麋城展開反胡之忠的運動。

        看到胡公館日益有人來幫喪,這天,反對者們?nèi)壕墼诤宄剡@個機車修理工的店門口,神色嚴肅。一會兒,他們分成三組,準備發(fā)動麋城簽字運動,強迫胡之忠的遺體運出麋城,并且趁簽名的時候,警告那些意志不堅的麋城人。

        半個鐘頭后,胡清池領(lǐng)導的一組人,在十字路口攔住開計程車的人、賣雜貨的人、買菜的主婦,當眾人看到這個行事認真的團體,不免吃驚。

        在午后,他們到達龍山古董的店門口。

        這個龍山古董是麋城古物的交易中心,由一位曾協(xié)助日方來盜取龍山寺古鐘運往日本的老人來主持。關(guān)于這家古董店的傳聞實在不少。由于麋城古物雜多,這古董店便四處包辦拆遷房舍,然后將一些古物加工賣給外國佬,轉(zhuǎn)手之間常獲暴利。最為麇城所經(jīng)常提及的一件事是:據(jù)說龍山古董店曾把一個尿壺加工,變成藝品,外國人買了,把它給當洗臉盆用。

        胡清池一行人行抵這里,站立了一會兒。由于麋城人對龍山古董店懷著歷史的仇恨,狷介之士從不與之過往?,F(xiàn)在他們忽然來到這里,不論古董店的人或是胡清池這一批人都大大地吃驚。胡清池吃驚的是龍山古董店愈發(fā)豪華了,古老的飛檐就像一只展翅的鵬鳥,都要飛起了。古董店的老板,這個民族遺產(chǎn)的販子——李執(zhí)則驚訝這批人的來勢兇猛。他們交換一種互相不信任的神色,堆著笑站在屋檐下。一陣風掃過來,吊在梁間的許多玲瓏古物叮當作響了。

        “稀客,稀客。”李執(zhí)用著老去但卻特別柔軟的腰來行九十度禮:“里面坐,里面坐。先看看貨?!?/p>

        李執(zhí)以為這些人來買貨。

        “不了。”胡清池把手一揚說,“不必了,我們不是來買古董的?!?/p>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崩顖?zhí)笑吟吟,露著假牙,說,“坐坐,看看,都可以。”

        “我們不過是來告訴你一個消息。”胡清池說:“你的老友,保存最多古董的胡之忠回來了。但他這次真的變古董了,死了,你要不要收藏他?”

        李執(zhí)聽了,變了臉,胡子都要打結(jié)了。但只片刻,他還是掛著虛假的笑容。

        “哦,胡之忠死了。我聽過了,報紙還登過呢!”李執(zhí)皺著眉頭,“但他死了,干我什么事?”

        “他的遺體運回來了?!焙宄卣f,“一者要在麋城鋪張葬禮。二者要葬在胡姓墓園?!?/p>

        “這是他們家的事罷。”李執(zhí)對眾人苦笑。

        “是大家的事?!焙宄丶m正他的話說,“我們要你高抬貴手,在這份書面上簽字,一者要他們把遺體運回去,二者不要葬在胡姓墓園?!?/p>

        胡清池說完,大家企盼地盯著這位一甲子猶未朽去的老古物看著。

        李執(zhí)一下子猶豫不決了。對于故人,同樣出賣麋城的人,他有一份情感。對于故人的兒子,現(xiàn)任的立法委員胡偉明,有一份顧忌。末了,他變得狼狽不堪。

        “簽吧!”年輕后生把名冊遞過來。像一只巨大的誘拐的手,使他心神恍惚。

        “這等于是賣身契吧?!崩顖?zhí)叫起來,“這是……這是……”

        “胡之忠是麋城的敵人?!焙宄卣f,“也是你的敵人啊,有他的古董,你的古董就不值錢了!”

        胡清池竭力來慫恿這個老人。李執(zhí)一直推辭退卻,最后靠到光滑的冷墻上,因為無路可退的焦急,他嗆咳連連,竭力來喊:“這是你們胡家的事呀!這是你們胡家的事呀!”

        “伊娘咧!”拿名冊的年輕人發(fā)起火來,他跳到李執(zhí)的面前說,“你這個出賣麋城的人,一向和胡之忠狠狽為奸,現(xiàn)在他死了,你還和他站在一起。駛伊娘,我警告你,胡之忠若不是有你們這些人在旁邊來幫襯也不會骯臟到這種地步,麋城也不會背負歷史的罪名。這是大家的事,你還說只是胡家的事,根本就是昧了良心的鬼!”

        他們?nèi)麻_了。須臾左右鄰舍和李執(zhí)的家人都跑出來,變成紛亂的局面。李執(zhí)的家人看到情形不對,“啪”地把古董店門關(guān)上了。

        正吵著,一個人跑過來,對胡清池說:“不好了!麋城初中的我那一組人和校長對峙上了。據(jù)說校長已答應胡偉明,在出殯日派一班學生去送葬?!?/p>

        胡清池聽了,吃一驚,他撥開眾人,站到李執(zhí)的面前來,說:

        “我早知道麋城多是像你這樣黑暗的人,但你要記著,以后我們會找你算賬?!?/p>

        說完,這群人拐了條巷子徑奔到麋城初中來。

        這個曾是由日本高校重新整修的校園,果然高大,它座落在城郊,由一位曾因貪污被降任的校長在這里掌管教育。這一行人來到校門前,校長已經(jīng)安然地坐回三樓他的辦公室去了。引起糾紛的原因是校長認為胡之忠回城與否是私人的事。但當別人問他,為什么答應派學生去送葬?校長說那也是私事,因為胡之忠的一個女兒是該班導師,送葬是全班同學的主動愿望。

        胡清池走到隊列前頭,領(lǐng)導一批人走到導師室,有些教員不愿涉及這件事便走開了。胡清池向四面瞧瞧,發(fā)現(xiàn)久留無益,他便走到教務處,對熟識的教務主任說:

        “我們是好友,都是麋城人。”胡清池說,“我只請求你一件事,叫校長放棄這樣的做法,若真的讓學生去送胡之忠,那才是教育界的不幸?!?/p>

        教務主任深深鞠躬,表示他深明大義,理應力阻。

        胡清池再望望這個血肉健全、但中樞敗壞的校園,再三向所有的教員行禮,而后離去。

        突然間,胡家公館熱鬧起來了。來自各地華貴的花圈陸續(xù)地擺滿在門口,并向街路迤邐出去。那些染了濃濃的死亡和哀悼氣息的布帛招搖在堡壘式的建筑物前。許多穿戴整齊的紳士淑女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名貴的車、巨幅的挽聯(lián)使哀矜凄清的氣氛逐漸淡化去。這種準備大規(guī)模來吊喪的場面甚至有點類似歡樂場似的。

        這日上午,胡偉明和治喪委員會的人在大廳口送往迎來。胡偉明走向議壇不倒翁林概的身邊,耳語幾句,將一張表交給他。于是這位大肚皮的議員,搖著身子,像只企鵝般地邁著八字腳,走向公館門前的花海里的一輛裕隆小轎車。

        十幾分鐘后,轎車戛然停在一戶古舊的家門前。跳下車的林概用著適度的、平實的、有禮的態(tài)度和這戶人家打招呼。末了,里頭慌張奔出一個瘦癟的道公李奪。有關(guān)于李奪這個人的身世是,他的曾祖是麋城著名風水仙,遠從唐山漂洋來臺,以后幾代都是為人主持紅白事,他的經(jīng)文腔調(diào)和醮禮的儀節(jié)都還保留相當完美的唐山特色。這個道公憑著他的專業(yè)精神和繼承祖事的忠實態(tài)度來做事,使他名聞在幾個縣市。

        林概說明來由,一字一句地說:

        “李師,胡偉明絕對是看得起你,這趟法事務要勞駕……”

        李奪起初是驚慌,因為他聽到林概自稱是縣議員,可憐的這個依賴紅白事來維生的人,做夢也想不到縣議員會用這么溫良恭謙的態(tài)度和他談話。但當他聽到“胡偉明”時,臉立刻難看了。

        “你說胡之忠的喪禮要我主持?”

        “是的,是的。”林概用著溫和敦厚的態(tài)度說,“除了你,找不到第二人。”

        李奪瘦弱的身子顫抖起來,說:

        “這是件大事,大家都知道是大事?!?/p>

        “請你務必要答應?!绷指抛呱蟻?,不惜用他權(quán)勢的、富貴的手來握著他的手,“十萬、二十萬,我們都花。”

        “十萬?二十萬?”可憐的這個貧陋的道公第一次聽到這么多錢,他說:“我做的紅白事從來不要這么多錢?!?/p>

        “你是答應了?”林概瞪著企盼的眼睛。

        這個道公猶豫了,一方面受重金引誘,一方面又惑于胡偉明的聲望;但港鎮(zhèn)的傳習是如何深植于這種小人物身上,可憐的單薄的民族羞恥心來支撐他了。最后他口吃地喊起來:

        “這……我不能答應!不答應!”

        “哎!”林概沖上來說,“十萬、二十萬啊?!?/p>

        “不行!”李奪說:“他胡之忠是奸邪不正的人,他是漢奸啊?!?/p>

        林概的臉紅起來,但他惱羞成怒,說:“傻瓜,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了,要看清啊,什么漢奸不漢奸?你們通通都是死頭腦,呵!你不做,別人做!”

        他生氣了,坐上包車,叭叭地駛向大街去了。

        半個鐘頭,麋城警局前便來了這個林概。

        這個議壇不倒翁一度曾包賭包娼,一向是警察好友。

        警察局長,這個諳于逢迎、熟悉門徑的和事佬,哈哈地笑臉相迎了。

        林概坦誠來宣達他的意思。

        “我受胡偉明之托而來。我們是多年老友,彼此不分。”

        “是的?!本珠L說,“一定事關(guān)葬禮?”

        “對的?!绷指拍C地抽著煙說,“麋城不識相的鄉(xiāng)愚太多,在喪禮時必會干擾。我請你務必要注意。站在法規(guī)的立場上,胡偉明有權(quán)利來求警方保護。在這段期間,若對胡偉明構(gòu)成傷害,你們都有責任?!?/p>

        對于林概尤其胡偉明,警局是不敢得罪的。但整個麋城也是不能得罪。這個公務機關(guān)主管一時間左右為難。

        “是的,是的?!本珠L貌恭心亂地連連點頭,“絕對盡力,絕對盡力。”

        “胡偉明還會親自來拜訪您?!绷指耪f,“高抬貴手。”

        夜晚,林概才回到公館。

        他在見到眾委員時,憂喜參半。因為有些頑固的,尤其是低級的鄉(xiāng)愚,例如葬儀社、樂隊大半不肯效勞。

        最后他對胡偉明提出一個建議:

        “凡是麋城的鄉(xiāng)愚不幫忙的事就請外地人來做。為今之計必須用錢來收買麋城的人。”

        胡清池領(lǐng)導的反對派看見日益浩大的胡之忠祭儀,不免憂心忡忡。

        只在幾天之內(nèi),胡公館前面像奇跡似的搭起了與舊樓房等高的醮場,并請來了外地的法師做祭,雇請來哭泣的職業(yè)孝子賢孫就有數(shù)十位。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名流愈多,車馬愈眾,麋城之街甚且為之途塞,部分宛若影視明星的出現(xiàn)也引起麋城的震動。

        胡清池等人覺得胡偉明果然是個可怕的人。盡管這個喪儀全是以金錢買得,但足以摧毀麋城人傳習而來的愛本之心。

        因之,他們要及早行動。

        這天,胡清池率領(lǐng)許多人,拿一份呈請書來到鎮(zhèn)公所。他們停在辦公室前。職員都跑出來看。

        “找鎮(zhèn)長,找鎮(zhèn)長,”一個中年的胡姓子弟喊著:“請他出來見我們?!?/p>

        辦事員一看見胡清池就知道怎么回事。

        五分鐘后鎮(zhèn)長和秘書攜手而出。這兩位鎮(zhèn)民保姆雖不贊成反胡,但也不偏袒胡。他們站在這批人面前,一時間還猜不透他們的意思。

        “我們懇請鎮(zhèn)長親臨胡公館。”他們說,“叫胡偉明把遺體運出城?!?/p>

        鎮(zhèn)長一聽,大為吃驚,他和秘書交換了一個可怕的眼神,但不能立即表示什么意見。他們的愛鄉(xiāng)心因為遇到比愛鄉(xiāng)心更強大的勢利心而猶豫起來。

        “這是連署名冊?!焙兆拥馨岩槐静緝运偷矫媲皝恚镑绯怯邪霐?shù)的人反對。”

        鎮(zhèn)長接過冊子,手都抖動了,他說:“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胡姓子弟說,“你是鎮(zhèn)長,代表民意。”

        僵持了二十分鐘,二位勉強打起勇氣的保姆一起被簇擁到公館前來。

        當熱鬧的祭儀正在進行的當兒,許多人一看到這群洶涌的鎮(zhèn)民,都好奇地過來看著。許多職業(yè)的孝子賢孫甚至停止了跪拜,轉(zhuǎn)頭注視。

        這個胡家公館的門前幾乎要變成廣場了。不同凡響的葬物到處堆置,妖媚的彩旗、細巧的花飾,使這片冰冷的、死亡的、黑色的地獄還陽過來。

        前來抗阻的這群人,站臨于此,不免為這場面所震駭。

        “進去呀!鎮(zhèn)長!”胡清池的人員說。

        鎮(zhèn)長和秘書畏縮了三兩分鐘,沒敢面對大局。鎮(zhèn)長勉強堆著笑容說:

        “你們先進去打招呼,說我和秘書來了?!?/p>

        “膽小鬼?!庇腥吮г蛊饋怼?/p>

        胡清池一行人終于簇擁到庭院的草地來,棺木已被抬放在這里,金銀紙箔焚燒猛烈。在這里,胡偉明的治喪團和他們碰頭了。

        鎮(zhèn)長怯弱的心發(fā)顫,他勉強說:

        “我是來排解糾紛的?!?/p>

        代表胡之忠家族、威猛的、黑色的這個大兒子胡偉明看看鎮(zhèn)長,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礙于后面胡姓子弟,沒敢發(fā)作。但不倒翁的林概、黑色殺手洪達和士紳都用冷淡的輕薄的眼光來看鎮(zhèn)長和秘書。

        “你們請坐吧。”胡偉明說。

        “不了,不了。”鎮(zhèn)長說,“有事轉(zhuǎn)達胡兄。關(guān)于你這祭儀,我想還有商榷余地?!?/p>

        “什么意思?”忽然洪達站出來,他堅硬的、黑色的西裝好像都泛出了怒氣,說:“鎮(zhèn)長,欺侮回鄉(xiāng)的人對你絕無好處。什么商榷不商榷,難道胡偉明犯法,你來抓他。嗯?”

        洪達說完,怒氣沖沖地走到一邊去。

        “我們要你們把這棺材運出去?!焙宄夭豢蜌獾卣f,“沾到這口棺材的人都會腐朽。它葬在麋城,麋城便會腐爛,麋城夠古老了,不缺這種腐朽劑?!?/p>

        胡清池說完把名單遞上去。這位“立法委員”、人文社會現(xiàn)代發(fā)言人、日本股票之王胡偉明接到了名單,察覺到整個麋城的壓力。他像一只背負重荷的獅虎,無力發(fā)作。但林概站出來:

        “你們莫要欺人太甚,胡偉明不犯錯。你們太過分,小心警察和民法找到你們頭上去?!?/p>

        “駛伊娘!”胡清池的人員也叫起來,“你少說話!伊娘咧,你有什么資格說話?少在胡家面前耍走狗!不要把麋城看扁了,少來威脅,你要識相!”

        良久良久,這個抗議團離去了。但胡偉明沒有接受。沒有人能意料到胡之忠的靈柩是那樣巨大、堅硬、黑暗。

        胡之忠的葬儀依舊熱烈進行。這種有計劃的、擴大的、貴族式的祭儀,融和了傳習的禮節(jié)和現(xiàn)代的風尚,竟意外地產(chǎn)生了新穎的風氣。麋城人禁不住都來談論這種幾十年未曾見過的葬儀。

        這天,距出殯日已不遠了。胡偉明的治喪團等在公館大廳堂,準備做最后的努力。由于經(jīng)過了許多有臉面的人說項,胡姓宗親會竟表示要再召開最后一次的宗親會,來再重議胡偉明的提案。

        不久,兩個士紳跑來,他們的臉被冬日冷風刮紅了,但神情開朗。

        “照辦了!照辦了!大約有五十戶的人答應?!?/p>

        原來這二人是被安排去賄賂中山路一帶的居民,胡偉明要他們在出殯日將香案擺到門外,以迎靈柩。

        “很好!很好!”黑色殺手洪達表示激賞。

        帶著將有盛大出殯儀仗的自信,幾分鐘后,胡偉明帶著洪達、林概和一位律師出發(fā)了,半小時后抵達胡姓宗祠。

        鐘依樣被敲響。他們進入從前議題。

        祠堂在今日特別地寒冷,外頭的樹木在冬陽下瑟縮著。

        胡偉明仍坐在前頭。

        胡清池坐在主事者旁邊。

        洪達站起來,他的黑色的帽子和眼鏡在胡姓宗祠里不敢戴著。他卑躬著身子代發(fā)言:

        “我轉(zhuǎn)達胡偉明的意思,有關(guān)葬禮盛大和歸葬墓園實在是胡偉明的一片好意?!彼又岣呗曇魜碚f:“胡偉明愿意以二百萬修墓費和一筆宗族清寒子弟獎學金來交換?!?/p>

        他又指一指身旁的人說:

        “律師在這里?!?/p>

        宗族的人聽了這樣的話,開始竊竊私語。這個宗親會的人從沒有聽過二百萬修墓費這樣大的數(shù)字。

        這種竊竊私語最后變成極大的騷動。

        包括主事,宗族的人都顯露出很大的不安。

        “若你們答應,”洪達說,“我們立即辦理?!?/p>

        主事看著大家一會兒,然后咳嗽了一聲,紛擾的聲音立即停止,空氣又恢復了冷肅和緊張。

        “我反對!”一個子弟在群體中站起來,他說:“事關(guān)名節(jié),恐怕死去的祖先都不會答應。這等于見利忘義。等于用錢就可以讓胡姓宗族承認賣臺漢奸一樣,我反對!”

        大家聽了,都變了臉色。但胡偉明旁邊的林概馬上站起來,他說:

        “固然,這件事你們不能全都接受。但可以折衷商議,以雙方都合意為準。我想現(xiàn)在人死了,仇恨宜化解,事實上胡之忠在晚年也是多行善事,悔悟前非的。”

        祠堂又哄亂起來。半小時后,他們的提議被修改成:(一)胡偉明捐贈二百萬墓園修繕費,附初中小學兩個宗親清寒獎學金。(二)胡姓宗族派年長的十人參與葬儀。(三)胡姓墓園暫時答應收納胡之忠靈位,歸葬遺骨得等一年以后,并不得做儀式,只默然擇地安葬。

        這樣的議題竟有人附議了。

        幾乎是大叫的,以胡清池為首的頑固反對份子紛紛站起來了:

        “這是什么世界,胡姓的名節(jié)被賣掉了!伊娘,這是什么世界!”

        祠室混亂不堪。

        但議題仍被表決。

        五分鐘后,胡清池把筆丟掉,他離席了,因為表決被通過。來到祠堂外的胡清池,這個昔日曾浪蕩上海、誓死抗日的書生胡水纏的兒子幾乎涕淚縱橫了。他朝著所有的人嚷著:

        “你們出賣祖先了!去吧!去做那件可恥的事吧!把整座墓園賣給胡之忠!”他狂怒地指向墓園,“我要把父親的靈位移出去!我要父親的尸骨離開這不義之地?!?/p>

        吭!吭!吭!

        巨大的鑼鼓響了,“當”地一聲道士把旋轉(zhuǎn)的缽拋向冬天的空中,它極其巧妙地又回到道士手中,另一個缽,嘩嘩地轉(zhuǎn)動起來。出殯的行列出發(fā)了,草龍吐著黑煙飄向晴空,以靈柩為界線,前半截屬于中國傳統(tǒng)風貌的喪儀一齊鮮活起來,魂轎妖媚地閃爍浪蕩的光耀;彩旗迎風飄揚,它們的花紅柳綠的色澤膠著所走過的街道,令行人看花了眼;還有幾隊牽亡陣,急速的鼓聲叮叮咚咚,舞蹈娘兒們揮動的彩巾,她們盛妝的臉像要來招引觀眾一樣,不停地向行人發(fā)愣地笑;幾丈的聯(lián)帛被拖駁在后,許多挽聯(lián)上頭寫著諸如:功勛震東瀛,竟爾乘風歸去,一聲慟哭,只緣良才難再得”。甚且是:“昔日男爵,猶憶京都放歌 / 廿年調(diào)鼎,蓬民一體皇化?!焙业撵`柩就在隊列中央的飾菊車內(nèi),它的周遭跟著形貌一樣的花車大約十余輛,家人名流盡坐車內(nèi)。他們后面便是幾隊整齊的西樂隊,每隊穿著不一樣的制服,閃亮的肩飾望空發(fā)亮,于是像漲滿潮的海,一波波的樂音不停拍擊古老的城鎮(zhèn)。孝子賢孫號哭在隊列最后面,他們的旁邊跟著眾多的團契成員及學校學生。

        麋城人跑出來觀禮了。誘于數(shù)十年未見的盛大儀式,他們忘了胡之忠的劣跡敗行,被賄賂的人把香臺排出來,不停焚香叩頭。

        就在靈柩車行到繁鬧的市場區(qū)時,人們發(fā)現(xiàn)行列被擋了。像遇阻的水流,行列擱淺在街路面。靈柩車里的人可以看到遙遠的隊列前頭起了巨大的騷動,維持秩序的警哨大響。

        十分鐘后,這行列繼續(xù)向前。于是馬路側(cè)邊出現(xiàn)一隊奇異的行伍,他們打著反胡之忠的旗子,逆著方向緩行前來。警察跟在旁邊。這行伍的人越聚越多,當他們來到靈柩車前時,在擦身之際都向靈柩吐痰。他們高喊:麋城之恥!麋城之恥!但當隊伍通過消失后,聲響巨大的西洋樂急速地掩蓋一切。歡鬧的氣氛擴散到整個麋城,人們幾乎都忘了這個葬隊里運載著怎樣的一個死人!

        (選自《臺灣當代小說精選》 / 臺灣新地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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