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譽驊
人局
能夠請到楊朝新這樣的名人大腕來到西北小城,本身就是件榮耀的事情。更何況,楊朝新還帶來了對西城80萬人民的深情厚誼,是帶著投資的誠意來到這里的。
小學生們拿著鮮花夾道等候在人城由,像這樣隆重熱鬧的歡迎儀式,西城縣好幾年都沒有過了。作為縣上的父母官,譚大輝有些興奮同時又感到些不安。楊朝新是國內(nèi)頗有名氣的大老板,既然人家不遠萬里來到三省交界的西城縣洽談投資事宜,這接待工作可不能有半點不周到。
接待?拿什么接待?譚大輝一想起來都有些汗顏。西城沒有像樣的工業(yè),人多地少山形大,是遠近聞名的貧困縣。楊朝新來了,連個像樣的賓館都沒有,只有屈尊去住政府招待所。為官多年卻未能讓西城有什么起色,這成了譚大輝一塊放不下的心病。也正因如此,他對楊朝新此行才充滿了期待。
近幾年,西城縣開始大力發(fā)展交通,并努力與南邊另外一個比較富裕的縣級市靠近;不過一條大河偏偏擋住了去路。一通百通,地方政府便想在河上修一座橋。西城地方收入有限,想靠自己修座大橋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正因如此,西城縣才決定對外招商引資。其后,經(jīng)人引薦和搭橋,朝新集團的董事長楊朝新就考察來了。
正思忖之際,車隊到了。譚大輝愣廠一下,急忙迎過去打開了車門。楊朝新半個頭探了出來,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是紅光滿面、神采奕奕的樣子。譚大輝握住楊朝新的手,一句,“辛苦了”卡在喉嚨還沒喊出口,楊朝新卻搶先打起了招呼:“譚縣長,麻煩你了。喊我朝新或者老楊都行,大家不要把關(guān)系扯遠了?!碑吘挂娺^大世面,譚大輝覺得楊朝新就是不一樣,尺寸拿捏得非常“到位”。
一番形式上的接風洗塵、歡迎宴會過后,楊朝新一行人驅(qū)車來到了選定修橋的地點考察。腳下是一個渡口,幾艘機動駁船吐著黑煙有氣無力地在河中蕩來蕩去。岸邊荒無人煙,絲毫看不到譚大輝描述的“情勢紅火,車水馬龍,過往貨物及渡客如梭”的繁華景象。楊朝新邊走邊皺眉頭,譚大輝突然覺得人家大老遠地跑來,居然看到這副景象,有點對不住人。
考察結(jié)束了,譚大輝覺得這修橋的事情可能就此泡湯了。楊朝新又不是傻子,換了他譚大輝,他也覺得在這個“鳥不下蛋”的地方修座橋根本就看不到希望……
不過楊朝新的答案令譚大輝大感“意外”。楊朝新對修橋之事大加贊同,還稱西城地方官員們“高瞻遠矚”。楊朝新說,根據(jù)城市發(fā)展理論,先有了交通,就能帶來人氣,所以修橋是一件“超前”和需要勇氣的事情;第二,西城縣地處三省交界,據(jù)從內(nèi)部消息獲悉,這里有可能成立三省共同開發(fā)區(qū)。搶先一步修好橋,就是搶先抓住了機遇并且還節(jié)約了成本……楊朝新說得頭頭是道,很多消息連譚大輝都聞所未聞。
投資5000萬元的修橋意向協(xié)議就這么簽了。臨走之時,楊朝新還特別交待了幾句:“老譚,下一步就等你的立項了……”
設(shè)局
楊朝新走了,譚大輝立馬召集各職能部門開會,隨后還成立了大橋籌建小組。譚大輝親任組長,并全力以赴申請立項。
上級部門派出了幾批專家論證考察,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修橋之事耗費巨大,加上西城無明顯的工業(yè)或龍頭產(chǎn)業(yè),因此收回成本時間太長,修橋之事需加謹慎。既然有民間資本愿意“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地投資修建,作為主管部門倒也不會阻攔。半年過后,大橋立項得以審批下來。
立項本來都是一件很麻煩也很嚴肅的事情,一旦確定了,也就不可能更改。既然批下來了,譚大輝隨后就想到了楊朝新。
打手機,關(guān)機了;電話打到公司,接線小姐無限溫柔地說,楊總出國去了,大概要一個月之后才能回來……
只有干等,這一個月譚大輝幾乎是讀秒熬過來的。一個月之后,譚大輝又將電話打到了公司。接線小姐的答復再度讓譚大輝有些泄氣:“楊總在國外有些事情還沒有處理好,可能還要等一段時間……”
反反復復試了幾次,楊朝新要么在國外,要么在接待客人,要么在外地考察,總之,神龍見頭不見尾。譚大輝慌了,之前想到了種種結(jié)果,但最沒有想到的就是楊朝新突然“失蹤”,肯定中間有什么名堂。譚大輝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便連夜買好火車票趕往朝新集團。
推開總裁辦公室的大門,楊朝新正躺在椅子上翻看當天的報紙。譚大輝壓制住直往上躥的“火苗”:“楊總,大橋立項已經(jīng)批下來三個月了,您是怎么考慮的呢?”譚大輝的突然造訪讓楊朝新有些愕然,慌亂中報紙掉到了地下:“老譚,我正想找時間給您聯(lián)系呢?!币?lián)系:早就聯(lián)系了,哪還閑得沒事看報紙,譚大輝覺得熱血直往腦門上涌,再也忍不住了:“楊朝新,你說立項下來就動工,現(xiàn)在你躲著我,存心耍人是不是?當初是你先同意修橋我們才申請立項的,現(xiàn)在你……”
楊朝新似乎也來勁了,擺出一副死不認賬的樣子:“你當我是傻子?在那個地方投資有什么結(jié)果?明確告訴你,當初我是為了獲取銀行貸款,現(xiàn)在銀行不批了,我拿什么給你修橋?現(xiàn)在我想幫你完全憑良心,我不幫你也拿我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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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歸罵,是呀,楊朝新撒手不干了還真拿他沒辦法。當初自己過于理想化,總認為楊朝新是好人,就不可能做出反悔的事,但商業(yè)是商業(yè),兩碼事。譚大輝冷靜了下來,楊朝新也順勢送了個“臺階”下:“老譚,雖然我沒有這么強的實力,但這件事,我會幫到底的,至少要找到一個下家后再撤退?!笔乱仓链耍T大輝也沒有辦法,只得怏快地回去等消息。
不過楊朝新很快就打來了電話。說,有個香港商人對項目很有興趣,想過來看看。楊朝新同時還給譚大輝提醒,人家香,港老板來了,可得讓人家看到點“光明”,至少不要像上次那種蕭條的景象,把人都嚇跑了。譚大輝覺得楊朝新說得也有道理,不管怎樣先把人套進來再說,有時也只能這樣做。
香港商人很快就來了。不過,西城縣龐大的渡船、糧食、人群也都調(diào)集起來了。一行人驅(qū)車到了渡口,所見的場景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駁船馬不停蹄地來回穿梭、岸上等待運送的糧食堆成了小山、急著過河的渡客排成了長隊,罵罵咧咧地抱怨著當官的啥時才能修橋……香港老板一直微笑著,幾乎有些合不攏嘴,陪在一旁的譚大輝心情自是輕松加愉快,他覺得這下肯定有戲了。
整個談判過程進行得很順利。香港老板興致頗高,還感謝了西城縣80萬人民對該公司信任以及提供這么好的發(fā)展機會。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譚大輝也學聰明了,立馬提出合作條件:“貴公司如果有誠意的話,必須在兩個月之內(nèi)把款打到新公司名下,款到了大家再簽協(xié)議?!毕愀劾习逭f,譚縣長是個爽快人啦,我的條件也不高,橋南那邊有塊10平方公里的荒地,可否連帶交由公司一塊開發(fā),至于修橋,我現(xiàn)在就可以拍板。
亂局
一樁好事就這么一波三折地敲定了。橋南那10平方公里的荒地,也劃給了香港老板開發(fā)。譚大輝覺得香港老板來修橋,前景本身就很“悲觀”,送點土地作為補償,多少也不至于損失太慘重。
其后不久,勘測隊架著儀器來了,工程隊也在岸邊搭起了帳篷,機器開動、馬達轟鳴,荒涼的渡口開始繁忙了起來,籌備了三年之久的大橋總算看到了曙光……
這邊的大橋打樁下線的同時,對岸的那塊荒地也開始被推平,并立上了一塊“建設(shè)新西城,主城向南進”的廣告牌。廣告牌足足有籃球場那么大,整個舊城稍一抬頭便一覽無余。
作為組長,譚大輝關(guān)心的還是大橋的修建,畢竟這是一個造福百姓的工程。大橋動工廠,他三天兩頭郡要往工地上跑,看看進度。跑的次數(shù)多了,便也看出了變化。橋南那邊的工程進度似乎總是要比大橋的快,那邊土地被推平了,地基都打好了一大片,而大橋的橋墩才立起了一個。河對岸的廣告牌隨后也由1個增加到了5個,“西城向南進,都市新天地”、“抓住機遇,搶占城南”、“向未來的三省共同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致敬”等標語很是耀眼。
未隔許久,縣城里的人開始議論了:“聽說西城要搬到河對岸去了,這不,對岸正在抓緊修建”、“聽說還要成立開發(fā)區(qū),三個省都要出錢來摘開發(fā),人家香港大老板先來了”……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縣城,整個西城開始處在了一種莫名的興奮和躁動之中。
這種躁動很快又被另一種力量打破。不知何時,城里突然多了些外地人。這些人操著讓人聽不大懂的“方言”,逢人便問城南開發(fā)區(qū)在什么地方,然后透露說西城縣在明年可能就要成立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了,現(xiàn)在想買好房子等賣個好價錢。一些給外地,人帶路的人回來后,描繪得更是繪聲繪色:“簡直不得了,這些人眼皮都不眨一下,就買下了10套住房,還說賺個10來萬沒問題……”
很快城內(nèi)稍有“經(jīng)濟頭腦”的人覺醒了,開始小心翼翼地加入了購房的軍團。在有“開發(fā)區(qū)”概念的刺激以及大批外地人的“加入”下,多年低迷的西城房價開始往上漲。300元、400元,幾乎一天一個價,半年之后便沖到了近600元。買房幾乎成了小城最熱門的話題。
買房的隊伍逐漸龐大了起來,很快城里那些“穩(wěn)重”的人也坐不住了,不斷找上門來問譚大輝,這開發(fā)區(qū)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說實話,譚大輝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開發(fā)區(qū)的概念他倒是聽說過,楊朝新曾告訴過他。這事,他隱隱約約也聽領(lǐng)導說起過,但上級說的是還在論證中。換句話說,還是個沒成型的東西,一切結(jié)果都難以預料。而后,凡有人間詢,譚大輝都以“有所耳聞,但沒有看到最后的文件”回復。這句話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覺得也只能這樣回答。
不過傳言很快就變了味,滿大街的人都將“領(lǐng)導暗示過了,就差最后的文件”掛在嘴邊;隨后他看到了蜂擁的人群,有的舉家借債、有的在銀行取多年的存款,都擠著長安車往河對岸趕。對岸的房價像坐過山車一樣變著花樣往上漲,幾個月過后,已經(jīng),接近了千元大關(guān)。
那時大家都不知道什么炒房的概念,但譚大輝覺得場面還是有些失控。有關(guān)部門隨后貼出了公告:“鑒于目前部分商品房價格超出了本身的價值,希望廣大市民嚴肅對待,認真選擇?!碑吘瓜愀凵倘藰蜻€沒有修好,譚大輝也不想話說得太透了“刺激”對方。
不過香港老板還是打來了電話,聲稱企業(yè)內(nèi)部出現(xiàn)了資金問題,這大橋還要不要修了?混蛋,明明是故意要挾嘛!一些不懂事的市民居然還找上門來理論:“你們叫不買了難道以后買高價呀?地球人都知道,這大橋修通之后房價肯定還要漲嘛。要不然,這大橋為什么修得慢吞吞的?”之后,譚大輝聽說房價最高超過了1500元,有人還為此打了架。
結(jié)局
2004年11月26日,耗時兩年、“凝聚了西城人民的智慧和心血”的大橋終于建成剪彩。
橋建好了,行人和車輛卻很稀少,這點早在譚大輝的“意料”之中。不過不大的縣城也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家家戶戶都家徒四壁,整個縣城充滿了抱怨,建好的城南新城空空蕩蕩。有專家稱,西城的這場“搶房活動,”動搖了整個縣城的經(jīng)濟基礎(chǔ),想要恢復至少需要十年的時間。
香港人撤走了,譚大輝總覺得不是滋味。不就是修座橋嘛,怎么搞成了這樣?香港老板是自己請來的,并且自己還找了些“臨時演員”制造了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最終套住了香港老板投資。而修橋的目的僅僅是為了造福桑梓,卻投想弄巧成拙,最后的結(jié)果偏離了“軌道”,自己反倒“打掉牙往肚里吞”,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憤怒的理由”。
身處“局”中,譚大輝有種說不出的郁悶,然后再也不想提起它了……
編輯宋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