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宏量

鐘

妻子，你是我的鬧鐘

如果早晨，你不把我叫醒

我就會沉浸在夢鄉(xiāng)里

因此，當(dāng)你出差的時候

總是擔(dān)心我上班遲到

以致你在遠(yuǎn)方，也要準(zhǔn)時撥響

家里電話的鈴聲

你已習(xí)慣我睡得很晚很晚

抽煙、寫作和咳嗽

習(xí)慣于我偎在床頭看書

讓桔黃的燈光籠罩著你

安寧而溫馨的夢境

妻子，你可知道我常在燈下看你

看你不再嬌羞的面容

看時光之水，是怎樣在你眼角

泛起粼粼的波紋

寒冷的日子，因為你

被子永遠(yuǎn)是松軟而暖和的

你還把我結(jié)冰的雙腳

抱在你溫暖的懷中融化

你的臉，總愛貼在我的胸前

似乎我的心跳

就是你夢中的時鐘

窗外的風(fēng)景

窗外，是鋪滿綠茵的花園

花園下面是神秘的停車場

甲蟲似的小車鉆進(jìn)鉆出

閃爍著金屬耀眼的光芒

每當(dāng)我被蟲鳴聲驚醒

就免不了胡思亂想——

買一輛小車上班

給生活插上飛翔的翅膀

讓妻子不再匆匆地趕路

讓路程不再顛簸擁擠和漫長……

只是我實在愧疚，實在是一個

無用的男人，只會像螺絲釘

把人生鉚定在蒸發(fā)汗水的鋼廠

以至熱風(fēng)吹白了鬢發(fā)

才有了這沒有車輪的房子

才終于裝下早已翻舊的

書籍和夢想

可每當(dāng)我與妻子一起去擠車上班

妻子就甜蜜地挽緊我的臂膀

說這是我們生命中

最值得珍惜的時光

擁有小車，擁有新房

都不如擁有這樣匆匆的同行

它象征著尊嚴(yán)、愛情和健康……

棋友

不再紋枰對坐

黑子白子

敲落滿天繁星

棋友，我的棋友

我已記不清你們

何時隱藏于這茫茫網(wǎng)絡(luò)

閃爍著各自古怪的化名

我尋找你們，就像在銀河中

尋找飄渺的外星人

常常似曾相識

又常常自作多情

你們沒有血肉，沒有呼吸

沒有我所熟悉的面容與身影

得意或失意的笑聲

只有這虛擬的棋盤

虛擬的棋子

虛擬的人

親切而冷漠

遙遠(yuǎn)而鄰近

就像這紛繁的世界

這永遠(yuǎn)猜不透的人生

我的白發(fā)為你而生

你是我烈焰般飄忽的青春

我已無法在火光中捕捉

那年輕而單薄的身影

只記得，當(dāng)白帆布工衣

在熱風(fēng)中呼拉拉地飛揚

我就變成了一只快樂的鳥兒

變成了追日的夸父

真想甩掉沉重的大頭鞋

在滾燙的爐臺上赤腳奔跑

然后把鋼釬擲向遠(yuǎn)方

化作一片繽紛的桃林

你是我神秘的暗戀、熾熱的初戀

是我鋼水一樣沸騰的愛情

那些飄舞的長發(fā)柔曼的腰肢

那些嫵媚的笑容苗條的身影

此刻在我眼前一一閃現(xiàn)

記憶中的她們總是那么美麗那么年輕

奇妙的是，不論是月色下還是花叢中

你總是成為她們時隱時現(xiàn)的背景

你是我不變的歷程

常使我想起第一天上班時的步行

兩根發(fā)亮的鐵軌筆直地延伸

前方是高爐巍然聳立的剪影

盡管我已走了這么遠(yuǎn)，這么遠(yuǎn)呀

竟沒走出你的軌道，你的夢境

那整齊排列的枕木，就像我跨過的歲月

無數(shù)個難以分辨的黎明和黃昏

你是我的家園，美麗而寧靜的家園

是我窗臺的鮮花，門前的綠茵

一幅幅永遠(yuǎn)也看不厭的風(fēng)景

不論走到哪里，都會遇到親切的微笑

哪怕是一絲微風(fēng)，一片云彩

也會輕輕地推開我的記憶之門

親愛的妻子正和我一起慢慢變老

遠(yuǎn)方的兒子，總懶得給家里寫信

卻悄悄地在一篇散文中描繪父親

是怎樣在一個郵票般大小的地方

津津有味地奔波一生

哦，鋼城，我的鋼城

我就是這樣成為你的一團(tuán)爐火一朵鐵花

一塊澆鑄成型的鋼錠呀

你該知道，我的秋霜為誰而結(jié)

我的白發(fā)為誰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