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哲文(著名古建筑專家,中國文物學會名譽會長):國學書畫大師,忠厚和善長者
我和啟功先生接觸很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開始了,當時啟先生已經是很有名的書畫家了,但是他非常謙虛,也很有學問。我對啟先生的評價是:國學書畫大師,忠厚和善長者。過去我們經常在一起吃飯聊天,他是我的前輩,也是很好的朋友。在書畫方面,我在他的身上學到不少東西,包括我的孩子,也曾經跟啟先生學習過。啟先生的書法很好,當時他的字在社會上已經賣到很高的價格了,有一次,一個博物館托我找啟先生題字,可能是想通過熟人不花錢,我那時不知此中玄機,就給啟先生打了電話,啟先生非常痛快,第二天就在政協(xié)會上交給了我,還幽默的悄聲對我說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因為都知道我的字能賣錢,現(xiàn)在找我寫字的人都要通過學校辦登記,萬一要是讓別人知道了私下給人寫字,就說不清了。在這之后也常有人找我請啟先生寫字,但我都拒絕了,不愿給先生再添麻煩。在文物鑒賞方面,啟先生是高手、大行家,但是他很認真,一般不隨便說話,不過他說話之后,人們都會認可,基本上就是定論了。我很尊重啟先生,他走了,我感到很難過。
羅楊(中國文聯(lián)辦公廳主任):誰說啟老不發(fā)火
啟老給人的既定印象就是笑容可掬,憨態(tài)可掬,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者,很難想到他發(fā)脾氣的樣子,你可別以為啟先生是個和事佬,其實啟先生愛憎分明,極有主見。他對小事十分寬容,但對原則問題卻決不讓步。一次在啟先生家,有個人請啟老為一本書題寫書名。啟先生一聽到這個人的名字,驟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立刻拍案而起,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啟先生說,我決不寫!這個人做學問不誠實,做了很多壞事,是個學術騙子。去年北京榮寶拍賣行把已經請啟先生看過并確定是贗品的25幅作品當作真跡以高價拍賣。啟先生得知后又坐在輪椅上發(fā)了一次大火,還用了一個“欺人太仁”的詞。并且公開發(fā)表聲明,甚至要訴諸法律。啟先生素有儒家之風,以“溫良恭儉讓”著稱。潘家園賣假字,人們知道是假,就是喜歡這種字體,啟先生還說“人家用我的名是看得起我。”而榮寶拍賣行賣假就是假的當真的賣,完全喪失了“誠和信、德與義”??磥碓谥螌W態(tài)度和大是大非上啟先生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我一直崇拜啟先生的人品,追摩啟先生的書法,那年啟先生有新作品出版,我向啟先生討書,啟先生在書上寫了一大串謙辭,其中自謙他的書法是“涂鴉之作”,而“羅楊同志對拙作有痂嗜”,“彌增慚悚也”。使我深感受寵若驚。
呂濟民(原國家文物局局長):啟功的去世對文物收藏界、文化藝術界都是一個無法彌補的損失。
聽到啟功去世的消息,大家都很悲痛、惋惜!啟功的去世對文物收藏界、文化藝術界都是一個無法彌補的損失。
我與啟功先生在工作上的交往開始于1986年,那時,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剛剛成立,啟功任主任委員,而我當時是文物局局長。在這近二十年的時間里,啟功與其他專家一起,為我國的文物鑒定和鑒賞作了大量的工作;上世紀90年代初,我在故宮博物院當代院長,那時,啟功是故宮博物院的顧問,當時故宮博物院雖然還有其他顧問,但外面請的只有他一位,在那一段時間,我與啟功的接觸比較多,啟功先生對工作非常熱情、敬業(yè),雖然當時活動很繁忙,但只要是鑒定的事,他有請必到,很令人感動;另外,啟功先生還有一點也令人難以忘懷,就是他特別關心年輕人的成長,為故宮年輕人才的培養(yǎng)做了很多工作,對于年輕人提出的各種問題,他總是不吝賜教,認認真真地給他們講解。
黃苗子(著名畫家):他一肚子的學問沒人繼承,這是大遺憾!
我和啟老第一次見面是在當時的中國畫院院長葉恭綽的家里,啟老是葉院長的秘書,那是50年代的事了。那會兒,我們都是右派,又沒有任什么職,所以往來就比較多,談論一些文化和美術方面的問題。雖然被打成右派,但啟老很樂觀,還寫了不少恢諧幽默的詩給我,他的為人很值得人敬佩。1975年,啟老的夫人章寶琛去逝了,好多朋友都來給他說媒,但他一概婉謝,說自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啟老原來一直住在北師大小紅樓里,房子面積很小,書又多,雜亂無章。80年代,文史館給啟功分了新房子,面積很大。啟功起初很高興,專門到章的墳前去了一趟,對著墓碑說:“姐姐,我們有新房子了,你跟我回家吧?!保髞?,啟功搬到新房子住了一小段時間,覺得怎么都住不慣,就又搬回老房子了。談到書法,啟老絕對是個大書法家,他的字可能有些人喜歡,有些人不喜歡,但書理、書論,當代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他。啟老走了,一肚子的學問沒有繼承,這是大遺憾!當時要是有人能把他說的話記錄下來就好了,他的去逝是我們國家的損失。
金煜(啟功學生,北京教育學院教授):文物鑒定有點后繼無人的感覺
目前,文物界無論是書畫、陶瓷、銅器的鑒定和研究,都有點后繼無人的感覺。因為鑒定并不是在書本上、學校里就能學來的,必須進行長期實踐,而且知識面要廣泛。藝術品市場現(xiàn)在很興旺,以前不太受關注的鑒定家們都成了香餑餑。因為鑒定本身具有一定的經濟價值,有些人就受利益驅使做一些違心的事,啟先生一直深惡痛絕。
啟先生讓我感受最深的是他深究細節(jié),尤其是書畫鑒定,他常說應該從畫理上去判斷,從時代風格、個人風格甚至印章的材質上去鑒定。而且他從不墨守成規(guī),不認為自己就是最權威的,他總說自己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啟先生在十幾年前就提出應該運用一些科學手段進行鑒定,比如現(xiàn)在公安局用現(xiàn)代科技進行筆跡鑒定的方法就可用于書畫作品的鑒定。但同時他也認為科學鑒定應該跟傳統(tǒng)鑒定方法進行結合,這樣才能做到比較準確。
陳燕龍(著名畫家陳半丁之子,陳半丁紀念館理事):啟老一生不愛說虛話更不會吹捧人
啟老很尊敬我父親,文革中,我父親和啟老同為被批斗的對象,故來往就此中斷。1980年父親獲得徹底的平反,在北京舉行“骨灰安放儀式”。當時我去啟老家,想請他參加父親的追悼儀式,啟老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請,并寫一副挽聯(lián),上聯(lián):“畫師誤髑陰陽三字沉冤莫須有”,下聯(lián)是“荷花竟能反動兩般顏色一齊開”,落款“后學啟功敬挽”。當時啟先生年歲已高,我們決定派車接老人家參加追悼會,但啟老執(zhí)意要求乘班車前往,并說:“參加半老的追悼會是我的光榮,豈有乘專車之理!”我們拗不過啟老,只好遵啟老之意。
80年代末,勞動文化工搞了一次全國性的書法活動,我有幸照顧啟老。啟老見到我格外的高興,細細了解我近年來的情況,對我說你不要在叫我啟老,我和你的父親比我是晚輩,咱們應該算平輩才是。
從20世紀80年代到21世紀初,啟老曾多次在人民畫報、解放軍畫報及各種文藝刊物上對我父親的藝術成就,發(fā)表了極高的評價的文章。家人曾數(shù)次到啟老家拜謝。但啟老總是說“這是我應該做的,沒有什么可謝的,我這個人一生不愛說虛話更不會吹捧人”。
單國強(故宮博物院研究員,書畫鑒定家):師長走了,遇到問題誰來拍板?
啟先生非常樂觀、豁達,想的很開。市場上有很多仿啟老字畫的。啟老看了以后,一點不生氣,反而說:“比我寫得好!”當然,這是玩笑話了,但是可以看出他不計較。我有時候講課,說到,古人沈周和文徵明不計較別人做自己的假畫,啟先生也不計較,很有古人的風范。啟老還非常幽默詼諧。有一次演講前,啟老說:“我是胡人,姓愛新覺羅嘛,我的話也是胡說”,意思是大家隨便聽聽就好了。越是大家越是謙和。啟老治學非常扎實,輕易不表態(tài)。在目鑒的基礎上還非常重視考鑒。學問都裝在肚子里了,不像我們還要查工具書。他的言傳身教,告訴我們應該怎么去做學問。失去這樣的長輩,我很悲痛,真的。原來有什么問題,還可以靠他們,還可以請教這樣的師長?,F(xiàn)在師長帶著一肚子學問去了,遇到問題誰來拍板?我們后輩只有研習老一輩的治學方法,繼續(xù)走下去,爭取做到后繼有人。這也是啟老的遺愿之一吧。
張旭光(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啟功目鑒一絕
啟功先生是德養(yǎng)藝學四絕的人物,在鑒定書畫方面,他堅定地主張“目鑒”,他說現(xiàn)在科學技術還沒有發(fā)達到毫無誤差的程度。特別是對明清的書畫靠碳14測定,誤差一百多年,根本不行。目鑒就要求鑒定者多看真東西,比如一個人,如果不認識沒見過,讓你去接站,說他身高一米七零,濃眉大眼,而到了跟前你也不敢認。如果這人你熟悉,下次見到他,離老遠就認出來了。甚至看背影都認識他。啟功先生青少年時代就積累掌握了很多鑒定書畫的經驗和知識。他見得多,記得牢,獨具慧眼,值得我們永遠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