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們心目中,陳逸飛的畫往往意味著溫情、細膩、寧靜、柔美。其實,陳逸飛一生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有不同的歷史階段,每個階段各有其不同的探索目標和情感表達,其外在表現(xiàn)形式也有很大不同。
我以為大致可以用三個階段來劃分。
第一階段是他出國前的創(chuàng)作。如《開路先鋒》、《黃河頌》、《占領(lǐng)總統(tǒng)府》等。在當時的政治氛圍中,這個年輕畫家(我不得不承認,上海這座受到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影響頗深的城市,很深地熏染了他的性情和審美取向),也不得不像他的同道們一樣畫政治題材的作品,這是唯一的出路。他選擇了場面宏大、氣勢開闊的軍事題材。然而他心中似乎天生的“唯美”傾向,讓他在畫那些軍事題材時,也盡可能避免走所謂“紅光亮”、“高大全”的粗俗的形式套路。他巧妙地在里面經(jīng)營起自己喜歡的色彩和人物個性以及情感表達。如《占領(lǐng)總統(tǒng)府》中那揚旗的戰(zhàn)士,若以當時流行畫法來操作,勢必會畫得怒目圓睜,然而他卻將這名戰(zhàn)士的雙眼畫得有點迷蒙,似乎被光線或是那紅旗耀得眼睛無法完全睜開,或是在那一瞬間心潮起伏所致。在那個人性、個性和真實情感被抹殺的時代,他如此在“革命題材”中夾帶自己的“私貨”,是會讓一些警惕性高的人感到不安的。
第二階段是他赴美國時期的創(chuàng)作。長期被壓抑對美的追求和表達的心,在自由的天地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釋放。陳逸飛盡情地,也可以說是反叛地表達著他過去無法也不敢表達的對美的夢想。他畫的西洋樂手、旗袍仕女以及幽雅的周莊,正是所謂的細膩、優(yōu)雅、唯美的典型風格。如果不是從歷史環(huán)境和畫家心性的激烈碰撞這個角度去審視,我們無法真正理解他的創(chuàng)作動因(當然,也不可否認,他同時聰明地找到了一種容易被西方藝術(shù)市場所接納的藝術(shù)樣式)。也只有從這個角度去理解,我們才會明白,為什么當陳逸飛的那些畫作的印刷品流傳到中國大陸后,會一下子在民間廣泛傳播,并深受喜愛—因為當時整個中國社會都患上了審美饑渴癥。所以,陳逸飛繪畫中那些所謂的柔美、細膩、溫情的“小資情調(diào)”中,蘊藏著的卻是一個時代中國人的渴望,還有畫家對美的執(zhí)著和對抹殺美的勢力的“反動”。
第三階段是他功成名就、衣錦還鄉(xiāng)后。那個階段還可以被劃分為兩個階段。不過這也可能是我個人的偏見。他有一個階段似乎沒有找到畫畫的興奮點,或者說是他的興奮點剛剛轉(zhuǎn)移到服裝、環(huán)境藝術(shù)、網(wǎng)絡(luò)等領(lǐng)域中。所以我看他的有些畫顯得有點蒼白而不知所云,有些勉強,缺乏激情。但是,這個階段很快就過去了,他很快又找到了畫畫的興奮點和更高的藝術(shù)追求。他曾對我說:“我現(xiàn)在可以想怎么畫就怎么畫了?!薄拔蚁氘嫷酶髿?。”“畫最重要的是氣韻。”他這么說的,再反觀他2000年前后直至他去世前的作品,可以看出他正是試圖表達一種更大的意象和氣局。今天我們看到的這兩件作品,大約是陳逸飛去世一年前所畫,一幅是周莊水鄉(xiāng)題材,一幅是“上海舊夢”系列,堪稱是其晚期之不可多得的精品力作。
這幅《上海舊夢》高2米,寬1.4米。在1999年陳逸飛也畫過一幅幾乎相同的畫,但這幅卻流露了畫家對人性更深入的刻畫。1999年那幅,較為注重形式上的“唯美”,而這幅則更多表現(xiàn)了那手持鵝毛扇的交際花的心情。那回眸間流露出的憂郁和無奈,仿佛讓人體會到她背后的許許多多的無奈。而且整個畫面也更為注重氣韻之渾然,使畫面產(chǎn)生一種勢能,深深地震撼到觀者的心中。
我看過陳逸飛畫的許多周莊,但很少能像眼前這幅這么讓我動容。1米高,1.5米寬,是少有的大幅周莊。站在它面前有身臨其境之感。尤其它的筆觸,更是陳逸飛晚期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所追求的境界——雄渾凝重。陳逸飛自己用了一個字來表達,他說,好的畫都有一種意境,那就是“壯”!在這幅作品中,我體會到了“壯”。其他譬如他用光的大膽鮮明,也是同行中少有的。他或許只是抓住了周莊某一天的一個瞬間,但卻已傾注了一生的追求。
(責編:石泰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