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短信息》
我敢說,再過10年,這位筆名畫眉的美眉,伊的短文章可以跟香港的亦舒比美。當然,前提是她要一直不停地寫下去。我不是非要伊當專業(yè)作家,僅僅是一時的讀后感而已。
初遇這本書,好討厭的,這小眉!竟膽敢把林妹妹的專署名字拉來為她的書名加分,可惡之極,我倒要看看……我老眉咔嚓著眼兒,抓一本胡亂翻。由標題一路晃過去,咿——依稀面熟……想起來,在時尚雜志上見過的,很好玩的,是解悶佳品。
比如《缺15次》:
我們雜志社經(jīng)常會收到一些千奇百怪的讀者來信,有跟我們索要關(guān)之琳電話的——他考察到她系出紅臉關(guān)公名門;有怪罪我們這15元一本的時尚雜志不關(guān)心廣大農(nóng)村青年的……時間長了見怪不怪。但有封信還是使我百思不得其解,它說:據(jù)可靠統(tǒng)計,男人一年做愛次數(shù)是103次,女人是88次——那么,缺的那15次上哪去了?
我本來數(shù)學就不好,聽見這么一說,頓時腦子里嗡嗡作響,回音壁似的是啊,哪兒去了?哪兒去了?哪兒……我沒偷呵!與此同時腦袋頂上發(fā)出蒸騰的霧水來,每一顆小水珠里都是一個眼神緊張的問號。
但我旋即明白過來:一定是女多男少,為著世法平等原則,人家男人不得不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日夜操勞普渡眾生——可是,據(jù)我的常識:全世界男人數(shù)目只有比女人多啊!那15次均為自瀆?……想得我腦瓜仁兒疼。
然而我終究是聰明的,靈光一閃:如果一把茶壺配以數(shù)個茶杯呢?也不完全對,聽說現(xiàn)今二至N奶是有的了,可你N了,就有別人是負N,均衡下來終究持平。
大前天,又一個念頭轟然而至,一定是少算了一部分人。103:88,數(shù)字來源于良家婦女及體面男士。有關(guān)流失的那部分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給時尚雜志寫稿,可讀好玩為基本,畫眉搞笑已經(jīng)很在行了,更厲害的是,她沒有丟棄文學少女的老底子,文筆時而清秀活潑時而智慧老辣,有想法有畫面,不會讓你白看她一眼。畫眉命好,從小就可以任性地喜歡亦舒、三毛,從她們那里了解自己20歲以后的都市生活,吸取另類的精神養(yǎng)分,永遠為自己保留一片專署自己的自由時空。
不能忽略亦舒對中國大陸70年代以后的女孩子的影響。畫眉就說了,“早讀亦舒早好,不然走多少彎路。我16歲念瓊瑤,大學里一場亂愛竹籃打水,工作3年成績平平,方才初習亦舒,開始明白很多時候‘純情’是在罵人,而‘潑辣’并非貶義,于是發(fā)現(xiàn)腳下路平坦許多,唯恨有點晚?!?/p>
也許,亦舒“教導(dǎo)”女孩子少年老成,在社會生活方面對她們有所幫助,但同時,也過早讓她們體會了幻滅——主要是愛情幻滅的無奈。畫眉書中處處可以看到這類淡淡的無奈,她說,“寒冬時節(jié),在找不到男人或他的大衣口袋之前,得自己想法子保持溫暖。比如說,為自己常備一副暖和美麗的手套?!?/p>
也正因為如此,畫眉這樣的大都市時尚女人的情感對象,因禍得福地得到擴展:可以是有血有肉心意相通同病相憐的女友或者貓貓狗狗,也可以是有體積有溫度有炫目色彩的物質(zhì)享樂,還可以是摸不著聽不見但卻看得見的書和摸不著卻聽得見看得見的碟。生活的質(zhì)感與味道,原來如此廣闊如此細致如此可愛!在女人不局限于跟男人談情說愛以后,世界盡收伊眼底,從筆端化作涓涓溪流,洗心潤肺。
這本書如閨中密友,可當枕邊書催眠,也可當如廁玩伴開心地混時間。
《天使有了欲望》
2000年是“美女作家”年,當初抬轎子的人“功”成身退——隆重推出美女作家狠撈一筆然后溜之大吉,只留下幾個前衛(wèi)“美女作家”在那兒挨罵受罪。
其中,周潔茹受傷最輕卻“逃”得最遠。
那一年,她的長篇小說《小妖的網(wǎng)》出版后,如冰塊兒落水,幾乎悄無聲息地無影無蹤,與前二年在《收獲》等重要文學雜志上發(fā)表小說,以及中篇小說集《咱們干點兒什么吧》出版后在文學界引起關(guān)注相比,反差太大;再加上不堪忍受有些“評論”文章的人身攻擊,她憤然“逃”往美國西部某個小城的某個學校。
《天使有了欲望》是她出國前一兩年寫的隨筆日記小小說的合集,因此仍有她出名以前的作品特色:純樸又迷茫??梢哉f基本上是一個有才華的文學女青年的一次自我整理,有點兒神經(jīng)質(zhì),有點兒任性,還有點表白自己以求別人理解的強烈愿望。
我想試著比較一下畫眉和周潔茹的成長心跡。
畫眉是個好孩子,一直有“大人”發(fā)“糖”吃,吃到大學畢業(yè)才斷。幸虧有亦舒救命,她清楚了那顆“糖”的欺騙性,從而棄“糖”而去,離職別母,獨自進京闖蕩。做時尚雜志的編輯,寫些同齡人愛看的東東,靠薪水和稿酬過上了頗為滋潤的白領(lǐng)麗人的幸福生活。
而周潔茹呢,小時候也很想當好孩子的,卻一不小心當了“問題孩子”,吃不到大人發(fā)的“糖”卻無比向往那顆“糖”。在度過了危險的少女時代以后,聽大人的話,靠父親的力量進了政府機關(guān),為彌補“缺糖”的遺憾,她忍耐了幾年,“糖”眼看可以到嘴邊了,她的“反骨”卻被壓抑到了極限。是寫作幫她承受了多年的矛盾痛苦,也是寫作讓她有了放棄“糖”的借口。她辭去工作,想以寫作養(yǎng)活自己。表面上她成功了,但她的壓力更大:父母的擔心,寫作的“瓶頸”,生存沒了著落太輕飄飄……她當自己是女作家,任性隨意,除了寫作不會干別的,她反而懷念起她沒有嘗過的“糖”來,她想跟它妥協(xié)想跟它親近,她沉重她焦慮。
白領(lǐng)麗人徹底放棄“糖”,輕裝上陣,過俗人生活,自己表揚自己自己諒解自己,自力更生自得其樂無怨無悔。
從文本上比較,白領(lǐng)寫手往往化沉重為輕松,一副刀槍不入的開心神情。女作家往往喜歡形而上的思索,比如寫“天使有了欲望”,是想說“我錯了我認錯”。有點夸張,也是過度自我關(guān)注的結(jié)果。
畫眉不示弱,不撒嬌。
周潔茹則常常撒嬌,且那嬌撒得令人心碎:她在24歲就體會到了42歲的人才能體會到的人生痛楚。她過早發(fā)現(xiàn)了自己寫作根底上的先天缺陷——不愛?!凹词箯娖茸约喝?,還是不愛”。人生動力主要是情欲是愛欲,沒了這個,我們靠什么活下去呢?你可以找到替代品,你可以把次動力上升為第一動力,但這應(yīng)該是人到中年以后的事啊。也因為如此,我從不拿我老眉的已經(jīng)看穿愛和欲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去嚇唬小美眉,我希望她們在看穿之前經(jīng)歷些什么,無論什么都好。
在上海和周潔茹有一面之緣,她從美國回來過暑假。她跟我談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在我面前不太可愛。不過,我不在乎自己喜不喜歡她這個人,我只希望她順利度過“瓶頸”期,把寫作才華保留下來。
這本書里就有不少精彩的小小說和隨筆,幾乎都是神來之筆。舉例說明:
一群女人坐在一起聊天,窮極無聊,有一個女人提出一個問題:深更半夜,你獨自一人,疲倦地在街上走,可是你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男人在跟蹤你,并且準備襲擊你。你怎么辦?
第一個女人說,我抱成一團,縮到角落里去,索索發(fā)抖。
第二個女人說,我趁其不備,飛起一腳,正中要害,然后,甩掉高跟鞋,飛快跑掉。
第三個女人說,我會這樣,我直視著他,我眼睛眨都不眨,我說,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呢?你攻擊我有什么好處呢?你一定會后悔的。請你告訴我你非要這樣做的理由,你有什么理由這樣做……
我們讓第三個女人閉嘴,然后她們問我,你會怎么樣?
我說,我會用普通話問他,你要多少錢,便宜一點行不行?
大笑收場。
第一個女人是電臺DJ,長得美極了。第二個女人是生意人,經(jīng)營了一間漂亮的小茶樓。第三個女人從事女性文學研究。而我寫小說,我認為,現(xiàn)實的歹徒大多用意在財,不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