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電影一定要在午夜看的。如置身一個又破又舊的老電影院:空間也不十分空曠,人倒出奇地少,稀稀拉拉嵌在格子里;座位上帆布墊子都給磨得發(fā)白,起了毛邊;兩手可以感覺得到木頭把手異常光滑,摩挲之下沁出幾分腐朽的味兒;抬頭望四周,還看見那種從頂棚落到地面的燈芯絨簾子,一道道皺褶,猩紅色,要么墨綠色;熒幕不夠大,放映機的嗒嗒嗒一直在耳邊響著,擱一段時間停一下,大家都很明白他媽的又在換膠片了。
我或許十分老了,能這么想想,也仿佛成為很滿足的一件事情。至于接下去放什么片子,這一點重要也不重要。本來就不該在上面挑剔。只是一旦追究起來,你會無奈地發(fā)現它才是所有抽象問題中唯一具象的一個——天知道這樣的電影院在哪里!自己所擁有的,不過是一堆DVD碟!那么,以午夜的名義我告訴你:不能是教育片,不能是言情片,不能是兒童片,不能是倫理片,不能是災難片,不能是韓國片,不能是巴西片,不能是蘇聯片,還有,最要緊的,不能是國產片。
似乎范圍已經很小了,但這并不影響我作出決定,事實上選擇只有一種:Cult Film。
Cult的英漢詞典解釋條是“禮拜, 祭儀, 一群信徒, 禮拜式”,正兒八經的Cult Film的中文翻譯則怎么也找不到,總的來說,它是個涵蓋頗寬的概念,包括一大群場景粗糙(本質不粗糙,外觀也必須顯得粗糙)和充滿另類異色,以觀感刺激為第一追求,對情節(jié)和思想可以置之不理,說白了就是怎么橫怎么酷怎么莫名其妙就怎么來的攝制,撿熟悉一點的舉例,它可以是吳宇森、寺山修司、大衛(wèi)·林奇、丹尼·博伊爾或者昆汀·塔倫蒂諾之類。但這種列舉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事實上每個人心目中都可以有自己的Cult Film。
我的Cult Film首推楊德洛維斯基。這個不折不扣的超現實狂魔被譽為薩爾瓦多達利和布努艾爾繼承人,在本人的收藏里受到了相當之偏愛,是每每見到眼中立刻會放出光來的一位。
楊氏1929年出生于智利北部的一個港口城市伊基克。少年時曾在馬戲團呆過,擔任小丑和傀儡師,這段奇異的生活經歷成為日后藝術靈感之源。1953年小家伙來到巴黎跟隨著名演員馬塞爾·馬爾索學習喜劇表演,期間在漫畫創(chuàng)作和舞臺劇方面作出了不少嘗試之舉,曾出過連環(huán)畫冊,還與西班牙劇作家弗爾南多·阿拉巴爾和另一位智利籍電影導演羅蘭·托普等藝術家一起辦立“驚恐劇院”,上演一些以超現實為表現主旨的戲劇。1964年長達四小時《圣典情景劇》反復出現了宗教儀式和暴力傷殘交融的場面,可以說是楊德洛維斯基電影作品的前期定調。
他的電影處女作《凡多和麗絲》終于出現已是1968年,影片以一對年輕情侶之間的恩怨糾纏反映當時墨西哥社會的政治劇變以及由此造成人們心理上的混亂。由于該片在當年墨西哥阿爾普爾科電影節(jié)上造成觀眾騷動,楊竟然不得不倉皇出逃,《凡》也被禁,1970紐約影展對其也反應平平。
但是等到那年12月他的成名作《鼴鼠》開始在紐約的埃爾金電影院夜場上映,情況就大不相同了,由于甲克蟲樂隊的約翰·列農的力薦,這部片子竟然六個多月常演不衰,幾乎開創(chuàng)了午夜電影之先河,一舉引起不少評論家的關注。楊德洛維斯基自編自導自演叫做“鼴鼠”的槍手,為了給妻子報仇,帶著兒子穿越一片沙漠。在這過程無意中救下一個女人,然后被她引領著去與當地四個強盜頭頭決斗,自此他的生命完全陷入了血浴與戰(zhàn)火。后來女人于“鼴鼠”受傷之際拋棄了他,“鼴鼠”昏迷不醒的軀體被一群陌生人攜走,多年后醒來發(fā)現自己居然住在地下,于是和這個部落的人一起挖了條隧道逃到一個小鎮(zhèn),沒想到在那又展開了另一場與殘暴統(tǒng)治者之間的血腥對話。
這部充滿殺戮意味、夢幻一般的西部片,以及兩年后的姊妹片——講述神秘團體結隊去尋找一條圣潔與不朽之山脈的《圣山》,都以精美絕倫的電影畫面來反襯人物行為的極度瘋狂和不可思議,被視作六十年代末西方世界性、毒品、暴力泛濫以及精神覺醒共同作用下的“時代產物”,贏來一群忠實影迷的楊德洛維斯基不知不覺獲得了“午夜電影之父”的戲稱,這或許也是對他謎一般的地下電影生涯的最好概括。此人后期還有一部《圣誕劇團》,講一個馬戲團團長之子在母親的影響下,長大后向父親的舊情人們尋仇的故事,楊自己的兩個兒子分別出演劇中男主角的童年和青年形象。在我看來,影片的調調仍然光怪陸離,沒有希望沒有愛,應該說兇殘依舊、曖昧依舊、迷幻依舊、不講道理依舊,只是楊對于想象的挖掘以及藝術爆發(fā)力不復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