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是雙胞胎,從記事時起,母親就這樣告訴我和哥哥,可我和哥哥都覺得,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家里除了我和哥哥,還有妹妹,母親一個人拉扯著3個孩子,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零食是我們?nèi)置貌桓疑萃亩Y物。
一次,母親去給一戶結(jié)婚的人家?guī)兔Γ思医o了她兩塊喜糖。母親回家后,給了妹妹一塊,然后她看看我,又看看哥哥,說:“就一塊了,你倆抓鬮吧?!闭f完,她找來兩張紙,分別寫上“吃”和“不許生氣”,放在瓷罐里,蓋上蓋子,搖了搖又將蓋子打開。我搶先抓起了一個字條,迫不及待地打開,一看就泄氣了,字條上寫著:“不許生氣?!?/p>
這以后,母親再無法定奪什么的時候,就采取抓鬮的方法。盡管我總是輸,但我從來沒有過怨氣,因為我認為這是公平的結(jié)果,怨只能怨自己的運氣不好。
初中畢業(yè)的時候,我和哥哥一起考上了縣城的重點高中,可家里卻只能供一個人上高中。那天晚飯后,母親又拿出那個瓷罐,將寫好的兩個字條卷好,放了進去,對我和哥哥說道:“一個字條上寫著‘上學’,一個字條上寫著‘上班’,抓住哪個就是哪個,不要怪媽……”空氣變得異常壓抑,幾乎要讓人窒息。哥哥走到母親面前,伸手正要抓,母親猶豫了一下,攔住了哥哥,說道:“讓你弟弟先來吧,他是弟弟?!蹦赣H將瓷罐遞到我面前,我的手顫抖著伸進瓷罐,這可是決定我和哥哥一生命運的字條啊!
我終于抓起一個,打開———“上班”!我瘋一般跑出家門,身后追來母親和哥哥的呼喚……
第二天,我就到5公里外的一家小煤窯做起了挖煤工。我瘋狂地工作、加班,我要讓哥哥和妹妹都能夠上大學,哥哥和妹妹的光榮也就是我的光榮。
3年后,哥哥參加高考,并被一所名牌大學錄取,妹妹也考上了一所重點高中,家里的經(jīng)濟越發(fā)地緊張了。我決定到省城去擺地攤。一年后,我的地攤變成了一個攤床,終于可以勉強供哥哥和妹妹的學費了。
一次,我路過哥哥上學的學校,就走了進去。推開哥哥的寢室,我怔住了,哥哥正在啃饅頭,連咸菜都沒有。我的眼睛一熱,心里暗暗在說:哥哥,弟弟一定要讓你吃得好一些!
通過朋友介紹,我開始走私,利潤很大,卻總是提心吊膽。哥哥知道后,勸我不要再做走私生意。我笑笑,說:“我小心些,不會有事的?!?/p>
我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破綻,丟下攤床躲了起來。一天,家里來電話,說母親病了,讓我趕回去。我風風火火地趕回家,結(jié)果被等在家里的警察抓住了。警察帶我走的時候,母親哭得像個淚人。我瞪著母親,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被判了6年刑期。
妹妹來看我,勸我要好好改造,出去了還可以重新開始。我苦笑,說那次上學還是上班的抓鬮就已經(jīng)決定了我的命運,我認命了。妹妹急了,說:“那次抓鬮,后來我把瓷罐里的另一個字條也打開看了,寫的也是‘上班’,是媽媽作弊了,不是你命不好,你不能向命低頭啊……”
原來多年前,母親就已經(jīng)將我舍棄了啊!我僵愣著,不再有淚落下來,我已經(jīng)成了一個被抽空血液的軀殼。
母親來看我,帶給我一對護膝,說我有關節(jié)炎,特意為我縫制的。我把護膝推還給母親,說:“我沒有母親,你以后不用來看我了?!蹦赣H流著淚走開的樣子,讓我有一種快感。我心里從此割掉了母親這個詞,我不再有母親。
哥哥還是常來看我,每次都帶著那對護膝。我發(fā)現(xiàn),每次那對護膝都會變厚一些。哥哥告訴我,每次護膝被退回去后,母親都要再縫上去一層。我暗想,多少層也暖不了我的心了。
6年后,出獄的我心里早已經(jīng)結(jié)滿了堅冰。已經(jīng)是一家電子公司副總經(jīng)理的哥哥表示要幫助我,我拒絕了。已經(jīng)是一所學校老師的妹妹說母親想我,我讓妹妹轉(zhuǎn)告母親,說我早就沒有了母親。
我選擇了都市,和朋友開了一家小吃店。一年后,我自己的飯店開張了,有了錢,不愁了溫飽,沒有上大學的疼痛卻越來越強烈,記憶常常停留在那個決定命運的抓鬮的日子……
一天,妹妹再次找到我,臉色抑郁地告訴我:“媽病了,快不行了,她說想見見你。”我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卻堅決地說著:“我沒有媽?!?/p>
妹妹卻自顧自地說著:“我不久前回老家去的時候,鄰居的老人告訴我,哥哥是爸和媽收養(yǎng)的……”
———我剛出生的時候,哥哥也正好出生在村子里的另一個家庭。當時,那個家庭的女人生產(chǎn)哥哥時大出血而亡,那家的男人抱著哭叫不停的哥哥找到母親,母親就把哥哥收留了下來。我和哥哥兩歲多那年,那個家庭的男人和我的父親在一場大火中,因為搶救公物雙雙而亡,母親就帶著我和哥哥,還有小妹一起生活……
我如被電擊般怔呆著,世界在我身邊空茫、膨脹……母親從未舍棄掉我?。‘斶x擇被逼上割舍,當割舍的是心的一部分,那舍棄的是狹隘,留下的是浩蕩的愛??!而我卻用自己的無知、淺薄、狹隘傷害著自己,也傷害著母親!
我瘋了似地奔向火車站,我在心底不停地禱告,乞求上天能給我和母親多一點的時間……可還是晚了,當我趕回家鄉(xiāng)的小村,母親已經(jīng)被埋在了黃土下面。撲跪在母親的墳頭,捧著母親為我縫制的那對護膝,我將頭一次次磕下,心里一聲聲叫著:“媽媽,媽媽……”